起初三人并未理睬,还在有说有笑吃着碗里的茶。
只是不知旁桌发生何事,居然有人焦躁将碟儿、盏儿,都丢在地上。
三人转头看到,原是几个年少的纨绔居然嫌弃此地茶水不好,竟还有人带头说是马尿。
刘孟尝顿时脸色不好,平日自己一个高明城也就忍了。只是今日还有两位兄长在旁,他本想竭尽地主之谊,谁知兴致竟全被他们毁了。起身欲找说法,戚我里见刘孟尝气愤愤地,连忙上前抱推道:“刘兄息怒,今日可犯不着。”
那刘孟尝不停挣脱发力道:“戚兄,你切莫拦我,今日闲情雅致,都被逮人给搅了。”
戚我里道:“我和赵兄二人可未感分毫,咱们继续吃茶便是,况且咱们即日就要出发,若是因此事劳顿个伤筋动骨,那路上还可顺畅?”
刘孟尝道:“戚兄仁义,可我实难下此恶气。”
戚我里道:“若还是恼怒,便想想尊父尊母。”
刘孟尝也不挣扎,戚我里这才松手,戚我里不停抚摸其胸口,为其顺气。
赵元量嬉笑,说道:“刘贤弟好魄力,我佩服。”
赵元量亲自给刘孟尝倒满了茶,吩咐戚我里再次坐下,经此一事,戚我里四肢酸疼倒也缓和些了。
不多时飞来一只茶碗,赵元量伸手就接,放到自己桌上。旁桌的人瞧见本欲过来生事,见此人身手了得,便都放弃悻悻离开。临了赵元量还沾沾自喜的跟那些人说道:“走啦?消停啦?”
为首之人气急,说句等着,赵元量只当放屁全没在乎。
三人吃罢了茶,继续散步,又在路上讨论了些四书与圣人典籍,越走越缓,不多时就走入了人少的街坊小巷。
戚我里抬头望了望天道:“今日烈阳高照本是好的,只不知道怎的此刻竟陡增闷热之感。”
赵元量道:“老天爷说变就变,我料不出三刻便要下雨了。”
刘孟尝听赵元量这样讲,便持手做请,说道:“那咱们就尽快回去吧,我先送二位兄长回去。”
赵元量笑道:“回什么?就地等着便是,会有人前来送伞。”
戚我里了解赵元量,知道他说此话深意,也对刘孟尝说道:“那就按赵兄说的,正好也能让刘兄瞧瞧赵兄的本事。”刘孟尝不懂,赵元量故意带着二人往巷深走去,不多会儿找了处石阶坐下。
不消三刻果然阴云密布,随即电闪雷鸣,石阶在屋檐下,正好挡雨。
雨水滴答夹杂脚步踩水之声密密麻麻,不多时就乌泱泱的出现了一排地痞无赖,竟有十数之多。为首之人撑着雨伞,后面也跟着几位跟班随从。刘孟尝放眼一瞧,原来是茶馆闹事几位,这才了解赵元量话中深意。
那纨绔已经换了一身行头,黑衣黑裤黑鞋,头上因为还没行冠礼还在垂髫,四处跟班同等装束居然有人膀大腰圆。
赵元量站在戚我里和刘孟尝二人身前,看了他的打扮不忍耻笑:“还是小娃娃也来学人打架?”
那还未成年的纨绔用着嘶哑的倒仓音道:“哪来的腌臜外地人?为何见本少不跑?”
赵元量道:“等尔等前来送伞。”
话未讲完,已经有地痞率先出手。
赵元量不闪,以铁臂挡之,那先动手的地痞吃疼,收手摆动想以此缓解。赵元量又试探了几人,发现这帮地痞全无武艺傍身。决心收一些手,尽量以巧劲制敌。地痞不懂,只以为赵元量花拳绣腿,便想以人数取胜。
戚我里瞧见来的人都是娃娃,不想观此打斗,但也不想出手帮忙,顺带的拉了一下刘孟尝。他虽未见过赵元量出手,但是凭他一手飞天之能,面对十几位地痞娃娃他不认为赵元量会逢敌手。但刘孟尝不知,兀自的看着赵元量出手,他平生最爱听书,就喜见真人出招。
天空电闪雷鸣,赵元量雨中犹如幻影,动作干脆简练。
一挥,一肘。
手掌流动用的是勾,擒,拿。
双腿横飞用的是踏,跘,踮。
遇到出手使刀的,也不惧怕,他出手阻止,却不伤人。每次都在对方挥砍之前,恰点间隙,只使一招。所谓大道至简,就是如此,对任何人都无多余动作。
有人被击胯,有人被击腿,有人被推搡,有人被踩踏。
纨绔十分恼怒,一口一个废物,几度欲亲自出手,但是看到有人只是被赵元量手指轻轻一点就飞到自己身前,当时就气焰消失,双目失神只剩惶恐,生怕赵元量对自己也来这么一下。
刘孟尝兴高采烈,猛拍自己大腿,高竖拇指,大喊:“好!好一个赵元良!此去路途,有你无忧矣!”
众地痞倒地哀嚎,赵元良走至纨绔面前,双手交叉,一句话都没有讲,又拿手指了指纨绔的举伞的手。
纨绔哆哆嗦嗦双手奉上,赵元量眯眼,笑道:“咱从来不打家劫舍,你这把我不要,给我二位贤弟,一人一把。”纨绔身后的跟班屁颠屁颠将伞送了,怕赵元量有动,立马退回。
赵元量双手擦脸,朝身后招手,笑道:“二位贤弟,咱们走了。”
走至巷口,扭身转头,又作出刚在茶馆时的那种表情:“别学人打架,像我二位贤弟学习学习,多读书。”
三人又有说有笑的走了,纨绔还留在原地,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今天的教训是咽下肚了。
刘孟尝将戚我里跟赵元量送回酒楼,没有多做停留也就回了。
雨连续下了两天,第三日正好天晴。
一大早刘孟尝就亲自赶着马车,将戚我里和赵元量请了上去。
几人没过多寒暄,直奔高明城口,城内的人群早已熙熙攘攘,刘孟尝全程紧绷,没有太多话语。只有戚我里和赵元量在车内交谈。原来,这两日虽然一直下雨,但戚我里没有让自己停歇一点,该走的五万步一步没少,每晚的马步也一刻没停。
赵元量看着车里摆设,有被褥窗帘,点心干粮,大包小包,像杂货铺。打趣的问了问驾车的刘孟尝道:“刘贤弟,你这行李带的不少。”
刘孟尝回道:“不瞒二位兄长,小弟头一次自己出远门,这都是家中二老托仆役准备的。他们说我等此去一路,全都用得着。”
戚我里笑道:“那些酒定然不是二老让带的。”
出了高明城后,戚我里下车,跟随马车一齐行走,刘孟尝见戚我里如此,将马缰递给赵元量,跟同戚我里一同行走。
芒种已到,暮色中,戚我里和刘孟尝走在通幽小道,心中烦躁。酷暑难消,这几日不知道赶了多少路途。起初他们日行八十里,那五万步一度让他们想要晕倒。这几天二人晒的黝黑,又听说戚我里说以后每日如此,刘孟尝就开始有了些唉声载道。
戚我里听到一阵鄙夷道:“哟,赵兄怎么开始像女子一般磨叽?”
刘孟尝懒得理会,加快了步子,想早早的甩开戚我里。驾马车的赵元量拿酒葫芦饮了一口轻笑道:“我听闻这读书人,其实都是待字闺中学的儒道,平日里大大咧咧,其实各个拘拘谨谨,无法派上用场。虽是儒道,实为嬬道。”
戚我里没有转身,斜瞥了一眼正在驾马的赵元量,赵元量道:“此话没有说二位贤弟,我所指的另有他人。”
谁知另一人也觉得不中听。
刘孟尝哼哼了几声,示意五万步已经走完,该换他驾马歇歇,赵元量让位换乘,顺带拉了他一把。这日因为没有路过村庄,三人决议选个地方将就一晚上。
红日晚霞辉光,三人挤在马车上,此刻又到一处山坡,马车再起颠簸,戚我里见远方山坡陡峭,下了山便是一片树林,扯了下缰绳,笑着说道:“我跟你们讲,今日我预料咱们几人可能要泪撒疆场?”
赵元量当时来了兴趣,接下话题问道:“贤弟有何说道?”
挤在中间的刘孟尝竖起耳朵听戚我里讲道:“我虽以前读的是圣贤书,其实私下也读过一些志怪文学。说是三人成行,进到茂盛林子里,如果没有刮风,那就是最好。倘若幽森,恰好刮起一阵阴风。那必将有人吓破胆量!”
赵元量笑着又问:“为何?”
刘孟尝耳朵竖的更高,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有人说那林中的阴风其实是吊睛白额虎嘴下之人的魂魄,突地刮起就是在给路过之人通风报信。”
刘孟尝抓紧马绳,正色问道:“那与三人同行有何关系?难不成一人或是二人就不会刮起阴风?”
戚我里道:“那就不知道啦,书上没写,或许真如圣贤书上讲的‘三人成虎’吧。”
对这个答案赵元量和刘孟尝显然都不太满意。
上了那峻岭之间,行经半日,刘孟尝从车中取出灯笼,糊裱福字,暗夜之中尽是朦胧。星火昏暗无风而动,站在框里悠悠跳舞。刘孟尝取下,又紧了紧灯芯,四处阴暗绵绵,环抱粗木紧罗密布。马蹄节奏咚咚擂鼓,脚下腐叶积了半尺多深,车轮游辙簌簌之声。霉味腥气直窜鼻孔,雕鸮咕咕乱叫,四散惊走之鸟羽翅扇的哗哗作响。
赵元量叫刘孟尝停了马车,下车欲溺,未取灯笼长剑一人就往林子深处走了。
刘孟尝心中发毛,咽口唾沫抓紧戚我里胳膊说道:“戚兄,你怕不怕?”
戚我里早已习惯,以前夜深也往林子钻过,况且连鬼都见了,怕是对黑暗已经免疫。对身旁的刘孟尝说道:“刘兄不必惊慌,没什么怕的,你我都读过书,体内有浩然正气,对邪祟理应置若罔闻。”
说罢此话,突地阴风刮起。
远处突然传来嘎吱嘎吱踩树叶的声响,戚我里大喜,拍了拍刘孟尝的后背,说道:“刘兄别怕,是赵兄回来了。”
声响越来越近,二人下车,刘孟尝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赵兄?”
那马突然开始嘶叫,将车内行李甩出不少,二人举灯查看,前方巨大身影当中间隔一尺,竟有两点幽幽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