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黑森林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灰黑色迷雾时,克里总觉得脚下像踩着棉花,周围的雾气凉丝丝地往衣领里钻,把裸露的腹肌都激出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维娅丝却像揣了个小太阳,手心始终暖烘烘的,拉着他在迷雾里七拐八绕,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银白的发梢在灰暗中划出细碎的光弧。
“快到啦!”她突然停下脚步,伸手往前一指。
克里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迷雾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前方渐渐透出嘈杂的人声和暖黄的光线。随着脚步前移,那片光亮越来越清晰,直到他们彻底踏出迷雾,眼前的景象瞬间炸开——
这就是人类王都“圣光之城”的外围?
与其说是“外围”,不如说是个巨型集市。碎石铺就的道路被往来人群踩得发亮,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和低矮建筑,木牌上画着看不懂的符号,偶尔有几个认识的文字——“矮人锻造”“精灵草药”“兽人烤肉”——像打翻了调色盘,把整个空间塞得满满当当。
空气中飘着十几种味道:烤麦饼的焦香、皮革的腥气、草药的苦涩、金属的铁锈味,还有兽人摊位飘来的、带着点野性的烤肉香。克里吸了吸鼻子,居然觉得意外和谐。
往来的人更是五花八门。穿铁甲的人类骑士背着长剑,铠甲碰撞发出“哐当”声;尖耳朵的精灵抱着藤编篮子,步伐轻盈得像踩在棉花上;矮人族大叔扛着比自己还高的锤子,络腮胡里夹着金属碎屑;甚至还有几个长着毛茸茸尾巴的兽人族少女,正围着一个卖糖人的摊位叽叽喳喳。
“看傻了?”维娅丝用胳膊肘捅了捅克里的腰,浅紫色的眼睛里闪着促狭的光,“这才只是外围呢,圣光之城里面更热闹!”
克里确实看傻了。前世别说异世界种族,连出国都屈指可数,眼前这活生生的“种族大杂烩”,比任何动漫展都要震撼。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裸露的腹肌,又拽了拽外套——还好维娅丝给的外套够宽大,虽然没内衬,但至少能遮住些不该露的地方,不然在这群“奇装异服”里,他这“露腹肌猛男”反而显得更奇怪。
“走了走了,先去办正事。”维娅丝拉着克里往人群里钻,她的身材娇小,总能灵活地避开往来行人,克里却得像只笨拙的熊,一边提防着别撞到扛锤子的矮人,一边小心别踩到兽人的尾巴,一路磕磕绊绊,引得不少人侧目。
“喂,你看那个人类帅哥的腹肌!”有个兽人族少女的声音飘进耳朵。
“哇,真的耶,线条好漂亮……”
“他身边那个银发小姐姐好酷啊,是魔女吗?”
克里脸颊瞬间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维娅丝却挺胸抬头,接受着众人的目光,还故意把他的胳膊拽得更紧了些,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穿过大半个集市,维娅丝在一间毫不起眼的店铺前停了下来。
这店看起来像块被遗忘的补丁,夹在两家光鲜亮丽的酒馆中间。木质招牌歪歪扭扭地挂着,上面刻着个抽象的符号,像只扭曲的眼睛。门是褪色的橡木做的,边缘都磨出了毛边,门楣上挂着串干花,不知道放了多少年,颜色暗沉得像块抹布。
“就是这儿了。”维娅丝推开门,门上的铜铃发出一声嘶哑的“叮——”,像是久未上油的轴承在摩擦。
门内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
外面明明是正午,阳光刺眼得很,店里却像蒙着层灰纱,只有几缕光线从屋顶的破洞钻进来,在空气中划出金色的光柱,里面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
最显眼的是气味。混杂着旧书的霉味、草药的腥气、金属的锈味,还有一种像是某种果实腐烂后又发酵出的甜腻味。几种味道搅在一起,说不上难闻,但绝对称不上好闻,像打翻了巫婆的药柜。
店里没有窗户,货架从门口一直堆到最里面,几乎塞满了所有空间。货架上摆着的东西更是千奇百怪:泡在绿色液体里的眼球状果实、长满尖刺的黑色皮靴、刻着古怪符文的金属圆盘、还有一捆捆颜色诡异的羽毛……每样东西都透着股“碰一下就会倒霉”的危险气息。
最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店,居然空无一人。
没有店员,没有老板,连只苍蝇都看不见,只有货架上的东西沉默地立着,像一群守着秘密的幽灵。
“喂,有人吗?”克里忍不住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店里荡开,撞在货架上,反弹回来时带着点回音,显得格外诡异。
“别喊啦,”维娅丝已经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货架前,踮起脚尖够最上层的一个陶罐,“这家店就这样,老板神出鬼没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精准地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抽出个巴掌大的金属盒子,盒子表面刻着会流动的银色花纹,看着就不是凡品。
克里跟着她在店里闲逛,手指忍不住拂过货架上的东西。指尖触到一块冰凉的鳞片,那鳞片突然闪了闪红光,吓得他赶紧缩回手。旁边摆着个巴掌大的木雕小人,眼睛是用红色晶石做的,正幽幽地“盯”着他,看得他后颈发麻。
“主人,”克里跟在维娅丝身后,看着她像在自家仓库似的挑挑拣拣,忍不住问,“咱们来这儿找什么?这些东西看着……都挺危险的。”
维娅丝头也不回,正拿着个装着黑色粉末的小袋子,对着光线看了看,闻言随口道:“都是冒险路上的必需品啊。你看这个‘暗影尘’,遇到魔族巡逻队的时候撒一点,能让咱们隐身三分钟;还有那个‘尖叫苔藓’,遇到陷阱踩上去会嗷嗷叫,比警示魔法好用多了。”
她举起一块灰扑扑的石头,石头上长着层绿色的苔藓,看起来跟路边随便捡的没两样:“你听——”
她用手指戳了戳苔藓,那石头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吓得克里差点跳起来。
“你看,是不是很灵?”维娅丝满意地把石头扔进怀里,又开始翻找下一个目标。
克里不再多问,继续在店里晃悠。货架之间的通道很窄,只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越往里面走,光线越暗,空气中的霉味也越重。他注意到墙上挂着几张兽皮,上面用暗红色的线绣着战斗场景,看起来像某种部落的图腾。
说起来,外面明明那么多人,这店里却只有他们两个,连个脚步声都听不到,安静得有点过分了。难道这家店是做“熟客”生意的?还是说老板其实一直躲在哪个角落偷看?
克里正胡思乱想,身后传来维娅丝的声音:“克里,过来!”
他转过身,只见维娅丝怀里抱了满满一堆东西,像座小塔:一个铜制的漏斗、一卷银色的线、几块颜色各异的矿石,还有个装着活物的笼子——里面好像是只长着三只眼睛的老鼠,正吱吱叫着转圈。
“把裤子打开。”维娅丝抱着东西,没法腾出手,冲克里抬了抬下巴,语气自然得像在说“递个杯子”。
克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在、在这里?”
这店里虽然没人,但万一突然闯进来个顾客呢?被人看到一个魔女让男人打开裤子往里塞东西,他这张脸(以及这具身体的八块腹肌)以后还怎么在王都混?
“不然呢?”维娅丝挑眉,“这些东西得赶紧存起来,不然那只‘三眼鼠’要咬坏笼子了。”
她怀里的笼子果然发出“咔哧咔哧”的声响,那三只眼睛的老鼠正用牙啃着铁丝,看着牙口确实不错。
克里叹了口气,认命地拽开了裤腰。反正被掏、被塞东西也不是第一次了,早习惯早轻松。
维娅丝抱着那堆东西走过来,看了看克里的裤子,又看了看怀里的“货物”,突然往后退了半步,像要投篮似的。
“你干嘛——”克里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维娅丝胳膊一扬,把怀里的东西“哗啦”一下,全朝他的裤裆扔了过来。
铜漏斗在空中划出个弧线,精准地掉进他的裤子里;银色的线像条蛇,“嗖”地钻了进去;那几块矿石砸在大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最离谱的是那只老鼠笼子,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咚”一声撞在他膝盖上,然后弹进了裤子里,里面的三眼鼠叫得更欢了。
“搞定!”维娅丝拍了拍手,看着克里鼓鼓囊囊的裤子,满意地点点头,“空间还挺足,再去拿点。”
她说完转身就走,留下克里一个人站在原地,感受着裤子里矿石硌腿、老鼠乱窜的奇妙触感,嘴角抽搐个不停。
克里整理好裤子,正想跟上维娅丝,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
“簌簌……”
很轻,像风吹过窗帘,但在这安静的店里,却格外清晰。
他疑惑地抬头——
只见天花板上垂下一根粗麻绳,绳子末端绑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个女人。
她穿着件深色的斗篷,兜帽滑落在脑后,露出一头乱糟糟的黑发,像团纠结的海藻。皮肤白得像纸,几乎没有血色,嘴唇却红得发紫,反差强烈得有些诡异。她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看起来像是睡着了,身体随着绳子的晃动轻轻摇摆。
这谁啊?
什么时候吊在上面的?
克里吓得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货架上,货架上的瓶子发出“哐当”的响声,掉下来一个小陶罐,摔在地上碎了,里面流出墨绿色的液体,散发出更刺鼻的气味。
那吊在天花板上的女人被响声惊醒,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双颜色很淡的眼睛,近乎透明的灰,像蒙着层雾。她懒洋洋地扫了克里一眼,眼神没什么焦距,像是还没睡醒,嘴唇动了动,发出沙哑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你就是……那个百宝袋?”
克里正震惊,维娅丝的声音从通道那头传来:“希纳,你醒啦?”
维娅丝又抱了一堆东西走过来,这次是几卷羊皮纸、一个玻璃烧瓶,还有个像是罗盘的东西,指针正疯狂地转圈。她看到吊在天花板上的女人,一点也不惊讶,反而笑眯眯地打招呼:“睡够了?”
那女人——希纳——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眼睛半睁半闭,像只没睡醒的猫:“被你的‘新玩具’吵醒了。”她的目光又落在克里身上,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什么新玩具,这是克里,我新做的助手。”维娅丝走到克里身边,把怀里的东西递给他,“来,克里,再装一下。”
克里机械地拽开裤子,看着维娅丝把羊皮纸、烧瓶、罗盘一股脑地塞进来。这次里面的三眼鼠好像适应了新环境,没再乱啃,只是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希纳是我老朋友啦,”维娅丝拍了拍手上的灰,抬头冲吊在上面的希纳笑,“她是人类和吸血鬼的后代,咱们菲尔德大陆独一份的‘半血贵族’。”
半、半人半吸血鬼?
克里看着希纳苍白的皮肤和那双没什么血色的眼睛,突然觉得店里的阴凉好像不是因为光线暗,而是因为这位“半吸血鬼”的存在。
“几百年的老朋友了,”希纳的声音依旧沙哑,她用脚尖勾了勾绳子,身体晃了晃,“结果某人一研究‘新玩具’,就把老朋友忘在脑后,一百多年没来过了。”
“哎呀,这不是忙嘛。”维娅丝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银发随着动作晃了晃,“不过你这儿的稀奇东西倒是变多了,刚才那只三眼鼠,是从迷雾沼泽弄来的?”
“嗯,上个月一个兽人猎人卖我的。”希纳点点头,“你要喜欢,再给你留几只。”
“好啊好啊!”维娅丝眼睛一亮,又开始在货架上翻找,“对了希纳,今晚一起吃饭吧?我刚出来,还不知道王都哪家店好吃,你带路?”
“可以。”希纳很干脆地答应了,“我也有段时间没出去了,正好活动活动。”
“那我再找点东西就走!”维娅丝兴致勃勃地钻回货架深处,很快又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店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维娅丝的动静和希纳偶尔晃动绳子的“簌簌”声。
克里站在原地,看着吊在天花板上的希纳,总觉得这场景有点魔幻。一个半吸血鬼,不好好待在棺材里(或者别的什么吸血鬼该待的地方),居然把自己吊在杂货铺的天花板上睡觉?
“你好像……很在意我为什么吊在这里?”希纳看出了他的疑惑,透明的灰色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
“有、有点。”克里老实承认,“我以为吸血鬼都是……呃,躺在棺材里睡觉的?”
希纳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像风吹过枯叶:“我是半人半吸血鬼,睡觉方式随我父亲——那位吸血鬼先生,喜欢在高处待着。”
她晃了晃腿,绳子又发出“簌簌”声:“但可惜,我没继承他倒挂的本事,一倒挂就头晕。后来发现,只要悬在半空中,不管怎么挂,都能睡着,就只好用绳子把自己捆起来了。”
她指了指腰上的麻绳:“你看,这样既不会掉下去,又能享受‘高空睡眠’,还挺方便的。”
克里一时语塞。方便?把自己捆在天花板上睡觉,哪里方便了?这逻辑,好像和维娅丝有的一拼。
“你要是没睡够,就继续睡吧。”他实在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能尴尬地提议。
“不睡了。”希纳摇摇头,身体突然一荡,像秋千似的晃到他面前。她离得很近,克里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像旧书页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我对你比较好奇。”她透明的灰色眼睛上下打量着克里,像在观察一件有趣的藏品,“维娅丝那个家伙,研究了一百年,就造出了你这么个……会走路的百宝袋?”
“算是吧。”克里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这位半吸血鬼的气场有点强,虽然看起来懒洋洋的,但那双眼睛总让人觉得藏着什么。
“让我看看。”希纳突然说。
“看、看什么?”克里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的‘存储空间’啊。”希纳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看朵花”,“维娅丝说你是她最得意的作品,我得见识见识。”
她话音刚落,在克里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伸出手,动作快得像闪电——
一把拽开了他的裤腰。
克里大脑再次宕机,比第一次被维娅丝扒裤子时还要震惊。这、这半吸血鬼怎么也这样?都不按套路出牌的吗?
希纳的目光落在他敞开的裤裆处,那双透明的灰色眼睛里没什么波澜,看了几秒,然后淡淡地收回手,语气平静地评价了一句:
“果然,她还是喜欢大的。”
克里一愣。什么大的?她在说什么?
他反应过来,脸“腾”地一下红透了,比维娅丝魔法笔上的银光还要亮,手忙脚乱地拽回裤子,系紧腰带,动作快得像在跟裤子打架。
希纳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笑容很淡,带着点嘲讽,又有点……看好戏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