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啊，苒。”
郑苒刚走进教室，坐在后排角落的叶晓歆就瞧见了她。
“早。”
郑苒回应着走近，语气里带有些许没睡醒的慵懒:“今天来这么早？不像是你的风格。”
叶晓歆闻言眨了眨眼，表示疑惑，
“啊？我的风格？我是什么风格？”
郑苒将书包和琴包放置在课桌一侧，随后顺势坐到了叶晓歆前面的位置。
“嗯，你的话……”
她将食指点在唇下，仰头想了想:
“早上踩点到教室，平常练习也都是最后一个到，还经常跟别人说‘再等我十分钟’……之类的？”
“欸？”叶晓歆闻言一愣，凑到郑苒面前，疑惑地“审视”了一番:
“你今天怎么了？上来就这么数落我。”
郑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朝着叶晓歆尴尬笑笑——
“哈哈，抱歉……都怪我哥，昨晚突然回来了，搞得我心情很差。”
“你哥？就是你经常提到的那个哥哥？”
叶晓歆两眼一亮，突然来了兴趣。
“我哪有经常提到……”郑苒双臂抱胸一脸无语，轻叹一声后朝叶晓歆摆了摆手:
“唉，算了算了，咱就别聊他了。”
“欸——”
叶晓歆拖长音，见郑苒似乎也不想多说，于是很识趣地转换了话题——
“对了，我听说今天咱们班新来了一个转校生。”
郑苒微微挑眉，
“嗯？你从哪听来的？”
“就是昨天放学以后去帮老师办点事，偶然听到的。”叶晓歆的语气里带着莫名的得意，“我还听到了那个女生的名字来着……”
“女生？”郑苒有些好奇。
“因为我觉得那名字不可能是男生啊……”叶晓歆嘟囔着，右手拖着下巴努力回想。
“嘶，一下子想不起来叫什么了。”
“哈……到时候是个男生的话就有意思了。”郑苒忍不住打趣。
“不会的，相信我！那肯定是个女生的名字！”
叶晓歆极力想证明自己是对的，但冥思苦想半天还是没想出个结果。
叮铃铃——
晨间铃声恰巧在此时响起，再次将叶晓歆的思绪打乱成一团。
“哎呀！叫什么微来着……”
郑苒看着她心烦意乱的模样。没忍住上手摸了摸她抓得有些炸毛的头发——
“行了，今天我们负责值日，走吧？”
“呃啊……”
“不可能，我一定会想起来……”
和大脑博弈失败的叶晓歆留下“遗言”后就趴在桌面上不再作声，郑苒见状抓起她的手腕，直接将她整个人从座位上拽出。
“行了，快走吧！”
……
滨流区，重洋海港。
刺过货轮桅杆的阳光斜射进集装箱堆场的缝隙，在水泥地上投下交错的阴影。
头戴安全帽的赖飞霏和林黎穿行于安全线通道内，正快步朝二号码头走近。
“我说，我们来这真能找到线索吗？”
满头是汗的林黎用手遮了遮刺眼的晨光，这条线路巨长的安全通道他已经走得有些不耐烦了。
“八九不离十，昨天我也给你看了吧，现在最新的调查结果就是那个‘能够控制电磁的异能者’已经完全失联了。”
“那我也不觉得跑来滨流区能查到什么，我们还不如围绕在中心区出现的受害者尸体进行调查。”
“……”
“你很笨诶。”
赖飞霏脚步一顿，没忍住回头吐槽了一句，
“如果真能查出来更多东西，总部派了那么多人分开调查的效率不比我们两个快多了？”
林黎挠了挠头:
“那既然我们要查中心区之外出现的尸体，为什么不去查那两具已经被认定是地铁乘客的尸体呢？反而跑来查这个情况不明的案子。”
赖飞霏轻叹一声，回过头去继续向前:
“东都发生了那么大规模的凶杀案，偏偏同一时间，这港口捞出来两具尸体——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林黎琢磨了一下，
“嗯……你这一说，好像是有点。”他思考不过来，只是跟着附和，
“不过听说今天会有我们部门的人到现场勘察，不知道是哪个队的。”
“啊？真的假的，这个现场已经检测出异能了吗？”赖飞霏的语气略显惊讶。
“是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
赖飞霏蹙眉别过脸，声音低了下去:
“……没什么。”
思索的目光在光影交错的地面上游离了片刻，她快步走过最后的弯道，掩藏在集装箱后的粼粼波光终于出现在视野之中。
醒目的警戒线隔断了重洋海港的二号码头，在聚集的目光和镜头下，两具船员的尸体被裹入袋中抬出。
祁怜秋掀起警戒线，跟随几名E科的调查员走入案发现场。
鱼和血液混杂的腥味在海风中挥散不去，湿漉漉的地面上分布着大滩大滩的猩红。
柯玖淮捏起鼻子，脑袋里忽然一阵晕眩。
“好久没出外勤，上来就是这么有冲击力的。”
她抬头向上呼吸，但那股刺鼻的味道在烈日高温的烘托下，似乎哪个方位的空气都变的腥臭。
“怎么了前辈，您脸色好像不太好？”
一旁的祁怜秋从血泊里移开视线，转头打趣起脸色难堪的柯玖淮。
听着这个有点儿陌生的声音，柯玖淮猛然想起自己今天是负责带新人熟悉工作的“前辈”。于是强忍住内心的不适，抬头笑道:
“哈哈哈没事，就是一直呆在办公室很久没出外勤了……”
她揉了揉眼眶，看向祁怜秋佩戴的工牌，随后左右打量了几眼。
“你是F科的是吧？新人第一次到现场来多少都会不适应，不过你放心，有我……”
“啊，不必了。”
“哈？”柯玖淮一愣，话头被硬生生截断:“……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劳您费心了。”祁怜秋说着，视线始终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定格在远处的某个角落，“我想自己在现场走走。”
“你这是什么态度？调查现场可不是随便给你逛的！”
“……”
“喂，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呵……前辈，想到处逛逛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祁怜秋轻笑一声，朝远处扬了扬下巴——
“嘀嘀嘀。”
赖飞霏蹲下身子，手中的仪器发出提示的声响，表示血泊中仍有残留的异能。
她缓缓站起身，四处张望后将目光投向口岸边缘的一片剐蹭型血渍。
“喂，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耳边传来一声质问。
柯玖淮抱怨着穿过祁怜秋身旁，径直走到赖飞霏和林黎面前。林黎苦笑着迎上她，内心闪过无数句“完蛋了。”
“……林黎？你跑这来干嘛？”
柯玖淮上下打量着两人，辨认了一会才发现这个有些眼熟的人是林黎。
“哈哈……好久不见啊，淮姐。”
柯玖淮盯着林黎那张写满尴尬的脸，绕着他来回踱步，忽然想起了什么——
“咦？奇怪了。”
“怎、怎么了？”
“我记得林黎你不是考核没过关，所以被你们丁队禁止出外勤吗？”
说着，她凑得更近，
“老实交待，你跑这来干嘛？”
林黎内心叫苦不迭，心想自己偷偷跑出来的事情要是被柯玖淮告诉队长他就真的完蛋了。
“那个……这个嘛……”
他语无伦次，扭头朝赖飞霏的方向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
赖飞霏正巧回头，瞧了瞧身后的柯玖淮和林黎，两人此时都在往自己这边看。
她挑了挑眉，顺势指向那片自己有些在意的血痕:“请问，这个剐蹭型血迹……”
柯玖淮一愣，注意力不知不觉中被带偏，跟着她手指的方向朝一旁看去:
“哦，那地方的血液样本第一时间就被提取送去调查了。”
“……”
“呵，真有意思。”
令人不悦的讥讽伴着轻笑从身后传出——
“没想到警察里办事最有效率的，居然是独立在‘六部’之外的鉴识科。”
柯玖淮回过身，目光同祁怜秋带着嘲弄的眼神对上。
“如果你们都能用这样的行动效率办事，每次出事的时候都能少死不少人吧？”
柯玖淮眉头紧锁，语气中压抑着怒火:
“你们F科的人贬低其他部门的时候，也都像你一样，会顺便踩一脚自己吗？”
祁怜秋耸了耸肩，
“您别在意，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现在社会上对你们警察的评价，您应该比我清楚才是。”
他说着，同时注意力被一旁经过的调查人员手里拿着的证物袋所吸引。
“喂，你这人说话的时候有想过自己现在也是警方的一员吗？”
祁怜秋嘴角一扬，右手竖起挡在柯玖淮身前，示意对方“先停一下”。
“爱岗敬业的教育还是改天吧……我这次跟你过来只是为了搭趟顺风车而已。”
“什么？你……”还没等柯玖淮说完，对方已经摆手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周枭禾让您带我，不过开车带我也是带，真是辛苦您了。”
柯玖淮红温着脸已经忍耐到了极点，刚准备指向对方的手又努力压了下来。
“哦？这人就是祁怜秋啊……”
赖飞霏两眼微眯，注视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你认识他？”林黎好奇。
赖飞霏轻笑着摇摇头，
“不，只是听说过而已，最近周科长‘保送’了几个人加入F科，多多少少有些耳闻。”
“这样啊……”
林黎缓缓点头，若有所思:
“不过他搭别人顺风车过来，一会儿该怎么回去呢？”
“……”
无厘头的疑惑从林黎口中一本正经地吐出，赖飞霏眼角微微抽搐，一时无言以对。
……
梧桐叶的间隙撒下点点日光，坠入湖面宛如细碎的金箔。
郑凛倚着汉白玉栏杆，漫不经心地将刚从超市买来的面包撕成碎屑，撒向围拢的白鸽。
九点的钟声从公园旁的老旧钟楼上悠悠飘来。郑凛一晃神，抬眼见那湖边的白鸽群里，祝音正从中缓缓起身——
黑色的裙摆从膝弯间垂落，恰时飞起的鸽群纷扬落下白羽，衬托着立身其中的少女美丽圣洁。
关于祝音，郑凛对她较为深刻的印象就是她那身严肃刻板的黑色制服，以及时不时展现的像小孩子一样的性格。
至于她平日里的模样，郑凛还真是第一次见。且不说先前几次见面都是在一些危险紧迫的场合，就连上次到病房里探望自己，她和祁怜秋也都还穿着一身黑色的通勤大衣。
郑凛再次失神，注意力从湖面的浮光掠影中，缓缓荡入前方正朝着自己走近的祝音身上。
黑色的半裙携着晨风摆入视线，祝音眨了眨那双清澈的眸子，疑惑地瞧向郑凛那张不带表情的脸。
“怎么了，郑凛？”
祝音的声音将郑凛的思绪拉回，他很自然地对上那双将要贴近身前的双眼，逐渐缩短的距离惊得他向后跌了一步，整个人完全贴在了栏杆上。
“啊……没什么。”郑凛别过视线，不自然地摸了摸后颈，“那个，你经常到这来吗？”
祝音点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她坐上一旁的长椅，给朝着郑凛的方向留了一个位置——
“以前还在上学的时候经常会过来，我家也就住在渝楼。”
郑凛跟着走到长椅前坐下，视线落在自己的双腿:
“那还挺巧的……我以前也在这里上学，家也住在这边。”
祝音闻言眨了眨眼，似乎想起了什么，
“哦，原来如此。”
“你说要回去跟家人聊聊，原来是指回渝楼啊。”
郑凛点点头。
“所以呢，和你家里人聊得怎么样了？”祝音好奇。
郑凛闻言一愣，喉头像是滞了下:
“倒、倒是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真到了家人面前又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祝音微笑着轻轻摇头，
“不，这样其实也好，不让家人知情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她眼神温柔，看着轻踮双爪的白鸽在她脚边左顾右盼。
“如果你不想卷进这些复杂的事，不如就做个不知情的外人，继续和家人过普通的生活。”
“……”
“我……”
片刻沉默，郑凛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心里叹息。
“遵从自己的内心就好……你没有去战斗的义务。”
“……”
“欸？”
郑凛闻言内心一惊，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祝音，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出声。
“你只是……你没有……”
某段曾闪现过的记忆在脑海中回溯——有人蹲下身向他伸出手，黑色大衣的衣摆垂落地面。
虽然记不清对方的脸，但祝音刚刚说出的那番话，他分明听过。
郑凛的视线不自觉地在祝音脸上停留，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看向她的脸。
祝音接收到他的目光，歪头一笑，嘴里哼出一个疑惑的问声:
“嗯？怎么了吗？”
郑凛缓缓垂眸，隐晦起视线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
闷声暗哑，他内心的情绪涌出，产生了一个想要得到解惑的疑问。
“那个……祝音。”
抬眸，二人视线交汇。
“嗯？”
“我想知道。你同意加入F科，愿意使用这份力量去战斗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
祝音闻言陷入思索，在声腔中拉了个长音:
“嗯……”
她扭过头，将兜里剩余的谷粒抓在手中，俯身引来几只鸽子在她的掌心啄食。
郑凛静默地投去视线。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时，祝音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报仇。”
“报仇？”
郑凛微诧。
“……你知道‘蜘蛛’吗？东都最早出现的虫傀之一。”
郑凛闻言点头。
“它第一次出现，就是在渝楼。”祝音语气平静，声音似乎不带任何起伏。
但郑凛从中捕捉到她话尾的一声轻叹。
“……”
“当时，它在路上截停了一辆大巴，车上的所有乘客都被困住无法逃脱……”
“而我的妹妹，当时也在那辆大巴里。”
掌中的谷物被啄尽，祝音收起哽咽的声音，缓缓坐起身子。
郑凛沉默，看向那张神情复杂的脸，心底突觉酸楚。
“啊，抱歉……”
祝音生硬地笑了笑，她意识到自己把气氛搞得有些僵。
郑凛摇摇头:“不，我多少可以理解……”
他说着，也在脸上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不瞒你说，我这次回来说是为了跟家人聊聊，其实也只包括我妹妹而已。”
“咦，你也有妹妹吗？而且也是在渝楼？”
郑凛微微点头，应了一声。
“哈哈，不过我和她关系不算很好，现在动不动就小吵一架。”
“欸？这不是很好嘛，倒不如说这样才有家人的感觉。”祝音勾唇轻笑。
她看向郑凛无意间显露的幸福的神情，那是自己也曾拥有的最为可贵的东西。
祝音垂眸，若有所思，
“我说，凛。”
“嗯？”郑凛一愣，他没反应过来祝音会突然这么叫他。
“你既然会问我这些，那就说明你在犹豫，你心里……其实有去战斗的打算吧？”
“……”
片刻沉默，郑凛轻微地点头，
“但我不确定这种想法是否发自内心，我现在需要一个支撑它的理由，”
“……一个去战斗的理由。”
他轻呼一声，抬头看向上空一片茂盛的翠绿。
阳光从枝叶的间隙投射在他的脸颊和双目，令他不禁眯了眯眼。
蝉鸣在耳边细响。同时，他听见祝音的回应——
“仇恨呢？”
“在你找到属于自己的理由之前，用‘仇恨’做理由去战斗，怎么样？”
郑凛闻言顿了顿，低头看向一旁不知何时同样仰起身子的祝音。
“……可我并没有像你那样明确的目标。”
“而且我也不是什么深明大义的人，没有足够的能力去为了那些已逝的人们战斗。”
祝音扭过脸来，看向郑凛微微攥起的拳头。
“那如果，我把我的理由‘借’给你呢？”
“……”
湖面呼啸过一阵凉风。郑凛神情一愣，见祝音唇角动了动，眼神里夹杂着一丝请求:
“凛，就当是找了个借口……如果你愿意的话。”
郑凛心口一沉。不知为什么，他似乎记得眼前的场景，也知道祝音将要说出口的话——
“我想借助你们的力量，替我妹妹报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