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漆黑的长发如丝如瀑，从头顶顺直倾泻而下，衬得她皮肤愈加白皙。
轻垂的长睫虚掩起微闪的双眸，眉目唇齿间未有一丝情感的流露，只余骨子里的隐隐冷寂从她身上透出。
她像个瓷娃娃般静静立在那儿，仿佛台下的少男少女此时并不和她置身在同一个空间里。
老师的介绍简洁迅速，黑板上写着她的名字，一个美丽的名字，就如她本人一样——
“我叫何时微，今年16岁。”
话语的尾调在耳边回旋。郑苒静坐不语，她看着台上少女的身影，整个人有些发愣。
“何时微同学是从中心区转过来的，在她熟悉以前，大家都相互照应着。”
“没问题吧？”
“……”
“好！”班里爱活跃气氛的男生带头鼓掌。
声音渐大，郑苒依旧没做出任何动作，只是看着台上的何时微，心里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怎么样？我就说是女生吧！”
身后的叶晓歆笑嘻嘻地趴到郑苒耳边。
郑苒点点头，随口应了一声。
“不过她还真漂亮诶……”
听着叶晓歆的感慨，郑苒无意识地对上少女那双精致明亮的双眸，突觉冒昧。
“……咦？”
一节课的时间过得很快，郑苒能感觉到上课时有不少人的注意力都停在何时微的身上，因为她本人也差不多。
或许是因为何时微的脸上一直没什么明显的表情，给人一副生人勿近的感觉，所以下课后并没有什么人去和她搭话。
郑苒对此倒是毫不意外，因为她也不是那种自来熟到会主动去找人搭话的性格。但她那装作不经意扫过的视线一次又一次地在教室前方逗留。
“……！”
郑苒坐在座位上有意无意地看向前排靠墙处独自一人写着什么的何时微，根本没注意叶晓歆在跟自己说些什么。
“喂，你还走不走了？伊伊已经到了！”
叶晓歆又唤了一声，见对方还是没反应，只好一记手刃轻轻打在郑苒的头顶——
“啊！”
郑苒吃痛一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干嘛啊，疼死了。”
“该走了，叫你半天都不理我。”叶晓歆坏笑一声，“而且我都没使劲儿你疼什么？”
“好好好……”郑苒故意拉长语调，起身收拾好自己的书包，连同琴包一并背起。
“每天背这么多东西累死我了。”她轻声叫苦，跟上已经走到教室门口的叶晓歆。
“你放在音乐教室不就行了，我每天都把贝斯放在那，反正走之前也会上锁。”
“那我也不放心，而且我回去还得写校庆要演奏的曲子。”
“啊对，说起这个，伊伊已经等你的曲子等了很久了哦？”
“我会留给她足够的时间写词的……”
“真的假的，你上次……”
“你放心……”
“……”
对话的内容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何时微侧耳听着，视线从桌上的笔记中移开，抬头朝门口的方向看去——
教室门前，郑苒与叶晓歆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但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远处两人的谈笑声。
片刻后，她回头合上笔记，缓缓起身。
……
人群熙攘，午间的日光带着近乎蛮横的烈度，直射在餐厅外摆区的白色塑料椅上，反射出几抹跳跃而刺眼的亮白。
林黎正立身在这家餐厅顶楼的露天看台。
他背靠栏杆，两眼漫无目的地看向遮阳伞上驻足的雀鸟，直到手机里拨去的电话被接听——
“喂，哪位？”
忙音戛然而止，电话那头随即传来文絮的声音，除此之外还隐约能听见人群的喧嚷和飞机涡轮发动的嗡鸣。
“拜托文队，我都给你打了五六个电话了，您这么忙吗？”林黎抱怨。
“哦，林黎啊。”文絮走到稍微安静一点的角落，终于听清林黎的声音。
“抱歉，我刚在警事中心开完会，现在又来送蓓安娜顾问赶飞机，还没来得及解除手机的静音。”
听着电话那头文絮带着歉意的解释，林黎轻叹一声。
“怎么样，交给你的事情办完了吗？”
林黎转过身，从背靠栏杆的动作改为趴在上面。
“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包我已经送到了，麻烦您跟我们队长招呼一声，不然他找不到我人又要给我下‘处分’了。”
“什么意思，你现在人不在E科吗？”祝音闻言疑惑。
“啊……嗯。”林黎梳理了一下语言，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把这两天经历的事情告诉文絮。
“……”
“什么？！你居然因为一个戒指就以为……噗哈，然后问也不问转头就跑了？”
文絮语气夸张，满脸不可置信，唇角的笑意根本压不住。
“哈哈哈哈我该怎么说你才好，就算人家真的二十岁就订婚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是、是没关系，不过我也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文絮毫不留情地追问，脑子里突然窜出一个很草率的可能性:
“喂，你不会见了人家一次就喜欢上了吧？”
“什么啊，我只是稍微有些震惊而已。”林黎在电话这头皱起了眉，匆匆解释起来，“再说了，后面误会解除，那戒指不过是偷偷从她妈妈那里拿来撑场面的而已。”
文絮笑着点点头，语气里仍带着未尽的笑意:“好好好，所以呢……你最近一直跟那个女孩在一起吗？”
“嗯，不过只是一起在查案子而已，现在正在滨流区这边。”
“喔，滨流区啊……说起来老周好像有让祁怜秋跟着E科的人到那去熟悉工作来着。”文絮托起下巴想了想，“你们有碰见他吗？一个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看起来很不好接近的男孩。”
“啊，那个人的话……今早在港口见过来着。”林黎闻言跟着回想了一下。
“对了，听说您在追查的九巡里的一人失联了，有没有新的消息？”林黎突然正经，想趁现在问些有价值的调查信息。
“我在追查？”文絮一脸疑惑，似乎在林黎的话中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对啊，你小子从哪听来内部在查九巡的消息？”
“啊，这个嘛……”
话音未落，一阵冰凉的触感突然从林黎的脸颊传来。
“啊！”
林黎一激灵，从耳边移开手机，下意识抚着冰凉的脸颊朝身后看去。
“在跟谁打电话呢？”
文絮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大概能猜到说话的就是之前聊到的赖飞霏。
“啊，没什么，我在处理E科考勤的事情。”
林黎含糊其辞，接过赖飞霏递来的冰果汁。
“餐厅的号已经排到我们了，走吧？”
“好，我马上来。”林黎点头。
赖飞霏笑了笑，回过身开始向餐厅移步。林黎见状，再次拿起手机的同时又唤了唤电话那头的文絮——
“文队？还在吗？”
他用左手朝嘴巴掩了掩。
“嗯……聊完了？”趁着林黎讲话的功夫，文絮又处理了一下手机里未回的消息，“刚刚说话的是赖飞霏？”
“啊，没错，其实……”林黎顿了顿，“其实，总部在调查九巡的事就是赖飞霏告诉我的。”
“哦？总不会是你们科长说漏嘴了吧？不过不像是左喻会干的事啊。”
“呃……不清楚，不过您居然没有在调查九巡吗？”
“当然，调查九巡的方向是A科的人提出的，我想要调查的是‘温’。”
“温？”林黎疑惑，他根本听不懂文絮在说什么。
“这就不是你能知道的事情了，总之你调查案子就调查了，千万别意气用事做出格的事情。”
文絮褪去笑容，表情变得稍微有些严肃:
“知道了吗？”
林黎沉默片刻，微眯的双眼若有所思。
“嗯……我明白。”
“……”
巨大的破空声连带着机械发动的嗡鸣由近及远。距离文絮所在的登机口最近的飞机已经飞离了机场，文絮挂掉林黎的电话，转身拥入人群。
……
渝楼区，羽川中学。
午休已经进行一半了，除了中午愿意回家吃饭和午休的少部分学生外，大部分羽川的学生还是更喜欢早上就把午餐提前带到学校里来或者直接在学校餐厅简单解决。
不过因为学校餐厅的午餐并不算多么好吃，餐钱也是和校外餐厅几乎没差的价格且一次一结，所以这大部分不回家的学生更多也是带午餐到学校里来吃。
郑苒就是这部分学生的其中一个，她和乐队里的剩下两人——叶晓歆以及许梦伊喜欢坐在空旷的社团活动室里吃午餐。
羽川中学与其他学校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校方更着重于学生的自我发展，他们开放学生自主创办社团及举办社团活动的权利，希望学生能够自由展现青春时期的闪光点。
而作为新闻社社长的郑苒，新闻社所拥有的社团活动室就变成了在校期间可以由她自由使用的空间，平常在这午休也完全不会有其他人过来打扰她们，尽管叶晓歆并不是新闻社的社员。
“你吃得好慢啊……”郑苒一边说着一边盖上饭盒的盖子，准备动身去清洗餐具。
“啊？你们俩怎么吃这么快？”叶晓歆细细嚼着一次性餐盒里被煮的松垮垮的鸡肉块，抬眼看向已经结束午餐的两人。
个子比其余两人都要高一点的许梦伊看着叶晓歆的一次性餐盒，不禁咂舌:“啧，真是的，看你这糊成一块的东西搞得我都没胃口了……”
“那能怎么办，我也是放学才发现自己忘了带饭盒过来……”叶晓歆挠挠头，听完许梦伊的话多少也有点儿影响食欲了，“啊啊啊啊，但是我又不想浪费。”
“早让你跟我一起订餐了，学校里能吃的东西可不多。”
“我也没想到嘛……都怪小苒，在教室里磨蹭了半天。”
“……”
郑苒闻言不以为然，只在一旁听个乐呵。她放下筷子，利落地收拾好自带的餐具，缓缓从硌人的课椅上起身。
“那我就先去洗餐具了，你们走之前记得带上钥匙锁门。”
“好……”
叶晓歆低垂着头拉长音调应了一声，随后埋头继续吃了起来。
郑苒径直离开，出门向右走了几米后转身下楼。
新闻社的活动室在这栋楼的二楼，洗餐具的地方则在室外的水房，所以她在下楼后还要通过一楼长长的走廊才能来到室外。
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洒下斑驳的光影。因为午休还剩下不少时间，且没有多少人会在活动楼内吃午餐，所以郑苒一路过来并没有见到几个学生。
她用着比平时稍大的声音在嘴里哼起自己还没完成的曲子。沿着走廊的窗边缓缓前行，乐福鞋踩在地板的声音回响于狭长安静的廊道中。
盛夏的酷暑紧紧压缩起空气中的清新与透彻，伴着对楼略显嘈杂的喧哗声，远处隐隐约约的音律就显得没那么引人注意。
直到郑苒走近时，她才发觉那愈加清晰的钢琴声是从音乐教室里传出来的。
“嗯？”
她有意无意地放轻脚步，带着一份莫名的好奇朝音乐教室门前贴近。
琴声近在咫尺。
清澈灵动的音节宛若落入涓流中的洁冰清脆碎裂，郑苒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在音乐教室前停驻。
她微微侧耳，深陷思索的脑海逐渐拼凑出一段熟悉的旋律——
“……是《Oana》。”
郑苒听出了这首她曾十分喜欢的曲子，一首编排简单旋律静谧的钢琴曲。
下一秒，脑中响起的原作‘录音母带’开始在不知不觉中与教室里的琴声交融。
模糊的光晕从两颗晶状体中投射而出，它们摇曳不定又逐渐靠近，直到相互碰撞。
像是一只挂着宝石的耳坠，垂于郑苒耳边。
晶莹剔透的“宝石”雕刻精致，宝石间清晰的对碰声始于少女的指尖落于琴键的刹那。
悦耳清脆。
郑苒听得入神，无意间轻轻推开了音乐教室半掩的门，门轴发出细碎的“吱呀”声，却并未打断少女的演奏。
郑苒压低自己变得杂乱的呼吸声，透过隐隐探入教室的光芒向内看去，她终于窥见了另一颗无瑕的“宝石”——
何时微坐在琴凳上，一头乌黑的长发垂落而下，随着她身体的动作轻轻摇晃。
她的双手在琴键上跳跃，灵动得像是在舞蹈，每一次触键都着力精准，却又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过了许久，郑苒才从那刻平静而美好的氛围中回过神来。
时间仿佛凝固在上一秒。
郑苒不忍心去惊扰定格在这其中的何时微。她收去愣在原地的视线，回身的动作带动双脚缓步向后退去，将少女独有的“世界”小心还原。
虚掩的门被她完整关上。
……
哐！
跟着重音镲一同落下的“砸门声”宣布着今天乐队的训练就此结束。
声音来得很大很突然，惊得屋内的众人一哆嗦。
齐刷刷的视线同时聚焦于一侧刚刚关门进入的叶晓歆。
“喂，你能不能轻一点关……”
透着严厉的抱怨来自许梦伊，叶晓歆显然已经习惯了她说话的方式，趁对方话音还未落下，她就已经不带歉意地深深鞠躬:
“好的，对不起——”
棒读语气。
社团活动结束的铃声在耳边响起，郑苒切断效果器的电源，清了清嗓子:
“辛苦了，今天就到这吧。”
许梦伊闻言轻叹一声，伸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珠。
“今天真够热的，音乐社这空调坏的也真是时候。”
叶晓歆将代买的饮料分给众人，随后从琴架上取下贝斯，蹲下身子轻轻将其放入琴包。
“听说好像是周一的时候就坏了，估计又是重金属组的那几位不小心弄坏了吧。”
“为什么这么说？”许梦伊问着，拧开冰凉的饮用水喝了一口，随后将鼓棒放入鼓包夹层。
“好像是他们练习时一‘疯’起来就容易撞坏东西。”郑苒尬笑一声，开口吐槽，“从我加入社团开始就已经听说过两次了。”
“哈哈，毕竟重金属组有那个人在……”
“啊，是五班的班长吧，那个看起来很文静的女生，第一次见她玩重金属真是吓我一跳。”
叶晓歆拉上琴包拉链，起身看向墙上的计划表，贴着手指慢慢向上查阅。
“我看看哦……好像还真是，活动室周一是重金属组的人在用，周二是古典乐组，周三是……”
“哦？古典乐啊……”
听着叶晓歆的话，郑苒忽然想起午休时在音乐教室门口看到的场景。不知为何，自己明明见过许多人弹奏钢琴，但何时微坐在钢琴前的身影却迟迟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古典乐也归于音乐社吗？”
她不禁开口问了一句。
叶晓歆别过头看她，一副“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呢？”的表情。郑苒对上她无语般的眼神，紧了紧唇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古典乐组当然属于音乐社咯！”叶晓歆刻意放大了声音，“倒不如说这个音乐社就是喜欢古典乐的几个前辈创立的。”
“……”
“唉，算了，你也是中途转过来的，不清楚这些也正常。”
叶晓歆别过头来摆摆手。
“这样啊……那他们平常练习为什么也在这，音乐教室里明明有一架很不错的钢琴吧。”
“嗯……”叶晓歆一愣，明显也被问到了，托着下巴思考起来，“也许是因为音乐教室在放学以后就锁上了吧，毕竟再怎么说也属于教室。”
“而且听说那架钢琴很贵，从西都运过来落地将近六十多万。”许梦伊插了一嘴。
“是嘛……”
“至于古典乐组的人排练，他们应该……”许梦伊伸手指向活动室西北墙角的角落，“应该用的是那架电子琴。”
二人循着许梦伊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架似乎刚刚落地不久的崭新电子钢琴正安静地置身于活动室的角落里。
郑苒缓步向前，伸手轻抚起冰凉的琴键。她再次回想起何时微弹奏钢琴的场景，不知不觉中按下了那片指尖所触的白色。
Sol——
手指从琴键上滑落，郑苒没想到居然能按出这么大的声音。但这琴并未接通电源，也许是装满了干电池的缘故。
鬼使神差中，她侧脸看向窗外。被夕阳染红的前庭里，一个留有漆黑长发的女孩正一步步向校外走去。
安静地，她的视线停留在那个模糊的背影之上，直到扑上窗面的某物将她的视野渐渐遮蔽，伴着淅淅沥沥的声音。
“下雨了……”
少女轻声呢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