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飘着炖牛肉的香气，但出奇地安静。
亮脱下鞋子，轻声呼唤：【美咲？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
工作室的门关着，下面透出一线灯光。
亮走近，听到里面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他正准备敲门，突然听到美咲自言自语：【...周三晚上情绪通常低落，需要额外关心...提到父亲时转移话题并准备威士忌...】
亮的动作僵住了。
这些描述太过熟悉，就像在说他。
门没完全关严，透过缝隙，他看到美咲坐在地板上，面前摊开着一本陌生的笔记本，正在往上面写着什么。
旁边的素描本打开着，上面是各种角度的他的面部速写，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疲惫时的微表情」「真实笑容与社交笑容对比」等字样。
亮的胃部突然下沉。
他轻轻推开门：【美咲？】
美咲猛地合上笔记本，但已经太迟了。
亮看到了页面上方的标题：
《佐藤亮观察记录》。
【这是什么？】亮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
美咲的表情经历了快速的变化。
惊讶、尴尬、防御，最后归于一种奇怪的坦然：【我的工作笔记。】
【工作笔记？】亮走近，拿起那本素描本。
页角显示日期是从他们相识的第一天开始的，每一页都是他的各种表情分析。
最新一页甚至标注着「同居后新增表情类型」。
【就是字面意思。】美咲的语气恢复了他们初次见面时的冷静，【我记录你的习惯、喜好、情绪触发点，然后根据这些数据与你互动。这是我的研究方法。】
亮翻到笔记本的最新一页，上面赫然写着：【父亲生日家庭聚会应对策略：1避免直接冲突 2准备佐藤喜欢的威士忌作为礼物 3当话题转向职业稳定性时转移话题...】
【所以这一切...】亮的声音开始发抖，【都是你的「研究」？你把我当成什么？一个实验对象？】
【不是你想的那样。】美咲站起身，【这是我的理解方式。人们不都是为了被爱而调整自己的行为吗？我只是...更系统化一些。】
亮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有时候美咲的反应精准得不像真人。
因为她真的在按照手册行事。
那个看似接纳他真实自我的人，其实只是在执行一项长期观察实验。
【告诉我一件事。】亮放下素描本，直视美咲的眼睛，【有什么是真实的？你对我的感情，我们的同居，甚至...**，都是研究的一部分吗？】
美咲的瞳孔微微扩大，这是她真实惊讶时的反应：【当然不是。我只是...需要数据来理解关系。就像我需要研究面部肌肉运动才能画出真实的表情。】
【但艺术家最终会超越解剖学！】亮提高了声音，【你不会对着人体骨骼图说「这是我所爱之人的全部」吧？】
美咲沉默了。
这个类比显然击中了她。
亮继续翻看笔记本，越来越多的细节刺痛着他：【「佐藤讨厌青椒但可以接受红椒」...「入睡前喜欢右侧卧」...「压力大会不自觉地摸左手无名指根部的婚戒痕迹」...天啊，你记录了我的每一处伤疤和弱点啊！】
【我记录这些是为了更好地爱你！】美咲突然提高了音量，这是她罕见的情绪失控，【你以为正常人就不做这种事吗？他们只是不写下来而已！妻子记得丈夫的咖啡口味，丈夫知道妻子经期时容易发脾气...这不都是同一种行为吗？】
【区别在于意图！】亮反驳，【普通人是在相处中自然记住这些细节，而你是有计划地收集数据，然后按照最优方案行动！这根本就是...就是...】
【表演？】美咲尖锐地指出，【就像你每天在职场做的那样？像你在父母面前做的那样？至少我坦承我的方法！】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入亮的胸口。
是的，他也是个表演者，但自从遇见美咲，他以为终于可以卸下那些面具。
现在却发现，连这个「避风港」都是另一场精心设计的演出。
【我需要静一静。】亮转身走向门口。
【你要去找你父母吗？】美咲的问题止住了他的脚步。
亮这才想起明天的家庭聚会。
在发现这个残酷真相后，他怎么可能还和美咲一起面对父亲？
【取消吧。我会告诉妈妈我们有事。】
【不。】美咲的声音突然坚定起来，【我们应该去。如果你真的相信真实比表演重要，那就面对它。带着所有的不完美和难堪，面对它。】
亮回头看她。
美咲站在那里，手里紧握着那本罪魁祸首的笔记本，眼神却出奇地坚定。
他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她第一次没有按照「最优方案」行事。
一个真正的人在冲突时刻不会建议继续原计划。
【为什么？】亮问道。
【因为我想见你的父亲。】美咲的回答简单得令人意外，【我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让你如此害怕却又如此渴望他的认可。我想...理解你的全部。】
这个回答如此「美咲式」，既冷酷又温暖，既分析又感性。
亮突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离开。
也许所有的亲密关系都是表演与真实的混合体，只是比例不同而已。
【把笔记本收起来。】最终他说，【明天...我们按原计划去。但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在记录我的「数据」。】
美咲点点头，将笔记本塞进抽屉最底层。
这个动作中有种奇怪的决绝，像是埋葬了什么。
那晚，他们背对背躺在床上，中间留出了一道小小的空隙。
亮盯着墙壁，思考着这段关系中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又有多少是精心设计的表演。
更令他恐惧的是，如果没有那些表演，他们是否还能相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