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姆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中沉浮,她感觉自己像一片被卷入激流的叶子,时而被抛上浪尖,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暖意和颠簸,时而又沉入刺骨的寒渊,被撕裂般的剧痛和诡异的阴冷感包裹。
她隐约感觉到自己被移动着,身体似乎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硌着,然后是持续的颠簸,似乎是被背在背上?
但那感觉并不舒适,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痛楚,让她在昏迷中也不由自主地发出细微的呻吟。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柔和的光线刺破了黑暗。莉莉姆艰难地、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刷着白漆的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草药混合着淡淡血腥味的特殊气息。
身下是坚硬的床板,盖着粗糙但干净的薄被。她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看到了床边简陋的铁架,上面挂着半袋翠绿色的液体,似乎是某种治疗药剂,正通过细管缓缓流入她手臂上的血管。
这里是医院,冒险者协会的急救站,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阴暗的通道、甜腻的臭味、突然出现的黑衣少女、塌陷的地面、贯穿身体的剧痛、冰冷刺骨的诅咒能量、那双燃烧着恨意却又在最后闪过一丝慌乱的冰冷眼眸。
“呃……”莉莉姆想动一下,但大腿和侧腹传来的剧痛让她瞬间倒吸一口冷气,冷汗立刻浸湿了额角。
就在这时,一个细微的、几乎被忽略的动静从床边传来,莉莉姆艰难地侧过头。
是她,那个黑衣少女,她依旧裹着那身宽大的黑色斗篷,脸上覆盖着惨白的面具,但此刻,她并没有站在床边,而是蜷缩在墙角一把破旧的木椅上。
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着,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那副样子,不再是地下城里冷酷的复仇者,更像是一个无助的、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孩子。
似乎是感觉到了莉莉姆的目光,少女猛地抬起头。
面具下的眼睛瞬间捕捉到了莉莉姆苏醒的事实。那双眼睛里的冰冷恨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紧张、愧疚和深不见底的空洞与绝望。
她几乎是弹跳起来,动作带着一丝僵硬和慌乱,快步走到床边,却又在距离莉莉姆一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住,双手紧紧攥着斗篷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一点干涩的气音。
“醒了?”最终,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艰难地挤了出来,带着浓重的不确定和小心翼翼。
莉莉姆看着她,疼痛让她无法做出太多表情,但眼神里的疑问清晰无比。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尽力气,声音微弱却清晰地问道,“为什么要杀他们,还有我?”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少女竭力压抑的情绪闸门,她身体猛地一颤,攥着斗篷的手更紧了,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面具下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
“该死。”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恨意和痛苦,“他们是爪牙!是毒药的贩子,是他们,是他们卖给我父母那些该死的‘欢愉药剂’,让他们沉迷其中,为了换取那一点点粉末,为了那一点点虚幻的快乐,他们把我卖了,卖给萨麦尔的眷族,去做那些生不如死的实验!”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带着哭腔,却又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变成一种扭曲的呜咽。她猛地抬手捂住面具,似乎不想让莉莉姆看到自己失控的样子,但身体的颤抖却无法停止。
“我逃出来了,用命换来的。”她放下手,声音重新变得低沉沙哑,却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死寂,“我得到了力量,诅咒的力量,代价是永远的痛苦和疯狂。”
她缓缓抬起那只缠着绷带的手,指向自己的太阳穴位置,隔着面具轻轻点了点。
“诅咒,最恶毒的地方,不是折磨身体,是这里。”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它,在啃噬我的精神,一点一点,把我拖进深渊,我早就快疯了。”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看到了你,和他们在一起,我以为,你也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苦涩和懊悔,“对不起,害了你。”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声音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空洞,“你的医药费,我会付清,还有最后一点‘积蓄’,去接一个任务,一个危险,但报酬很高的任务,做完它,拿到钱,还清这里的费用,然后……”
她抬起头,面具后的眼睛直直地看向莉莉姆,那里面没有光,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
“……然后,我就去找个安静的地方,结束这一切。”
莉莉姆的瞳孔骤然收缩,她顾不得身上的剧痛,猛地想要撑起身体,“什么,你要自杀?”
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伤口,让她痛得眼前发黑,重重跌回床上,大口喘着气,但她还是死死盯着那个黑衣少女,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莉莉姆的声音因为疼痛和激动而嘶哑,“就因为,这个诅咒,就因为你觉得自己快疯了,就因为你杀错了人?”
少女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疲惫。她缓缓摇头,声音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消散,“……太累了,莉莉姆(她似乎从医院登记处知道了莉莉姆的名字)每一天每一刻都太累了,诅咒带来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不是身体上的,是精神上的,还有那些记忆、恨意,它们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啃噬着我,睡不着,吃不下,看不到希望,只有黑暗和痛苦。”
她微微抬起手,看着自己缠满绷带、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手臂。
“活着只会带来痛苦,给我自己、给别人。”她看向莉莉姆身上的绷带和吊瓶,那眼神让莉莉姆心头一紧,“我是个灾星。”
“不是这样的。”莉莉姆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说什么,尽管这让她痛得蜷缩起来。
莉莉姆喘着粗气,看着那个仿佛随时会碎裂成灰烬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她经历过绝望,在地下城深处被魔物包围时,她也以为自己死定了。
但她活下来了,被艾希救了,现在,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同样挣扎在深渊边缘的人,就这样放弃?
少女沉默地站在那里,面具遮挡了她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是一片死寂的灰烬,莉莉姆的话语似乎投入了深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谢谢关心,莉莉姆。”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我的路到尽头了。”
说完,她最后深深地看了莉莉姆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包含着歉意、绝望、一丝微不可查的留恋,以及一种下定决心的平静。
然后,她猛地转身,黑色的斗篷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快步走出了病房的门,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只留下莉莉姆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望着那扇关上的门,心中充满了震惊、疼痛和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无力感,不行,要阻止对方,莉莉姆最终还是做出了自己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