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如果这永恒的囚笼里还有“日”的概念的话。
奥莉那充满好奇与渴望的“声音”,成了露娅意识里唯一的生机。她就像一块永不满足的海绵,汲取着露娅记忆中关于大陆的一切碎片:风拂过麦浪的低语,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市集上香料混杂的奇异气味,甚至是雨后泥土的清新……露娅讲述着,仿佛自己也重新“看见”了那片被遗忘的光明世界。
然而,讲述得越多,露娅心底那份被刻意压抑了多年的情绪,便愈发清晰。
那是怜惜,如同冰冷的岩石里渗出的温热泉水,缓慢而坚定地浸润着她早已干涸的心田。
每一次,当奥莉听完一个关于“外面”的故事,那雀跃的金色光流渐渐平息,整个圣石空间会陷入一种比之前更深的寂静。
露娅能清晰地“感觉”到奥莉意识的动向——它不再只是好奇地追问,而是带着一种懵懂的向往和难以言喻的失落,一遍遍“抚摸”着露娅传递的意象,试图用自身流淌的光辉去模拟阳光的温度、溪流的清凉,还有……狐人那蓬松尾巴的触感。
“姐姐……阳光……是比奥莉的光更暖吗?” 奥莉的意识在一次关于森林日出的描述后,小心翼翼地询问着,那金色涡旋旋转得异常缓慢,光芒也显得有些黯淡。
“嗯,很暖,像……包裹全身的拥抱。”虽然不想让小家伙伤心,但露娅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奥莉沉默了。片刻后,圣石内部的光辉努力地、笨拙地试图变得“更暖”,却只是徒劳地增加了亮度,那份属于生命之源的自然暖意,终究无法模拟。
一股清晰的、孩子气的委屈传递给了露娅:“奥莉……做不到……”
就是这一刻。看着那因无法模拟阳光而显得有些“沮丧”的金色光流,感受着奥莉意识深处那份对未知世界纯粹却无望的向往,露娅的灵魂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穿了。
可怜的孩子……
这个念头如同一颗石子,在她沉寂的心湖放起阵阵涟漪。
奥莉,这块因她而开智的圣石(可能),她的“妹妹”,从诞生的第一刻起,所感知的世界就只有这方寸之地,只有冰冷的石壁、永恒的金光,和她这个满身疮痍的囚徒姐姐。
她像一株在永夜中发芽的幼苗,本能地渴望着阳光雨露,却连阳光是什么模样,都只能从她破碎的描述中去想象。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如同藤蔓般再一次紧紧缠住了露娅的心脏——带她出去!带奥莉去看看真正的阳光,去感受风,去……摸摸那毛茸茸的狐人尾巴。
这个念头是如此疯狂,如此违背她被囚禁多年的宿命认知,以至于露娅自己都感到一阵眩晕。
逃?逃离这由“圣女之泪”本身构筑的、传说中坚不可摧的神圣牢笼?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然而,看着那些缠绕着自己、此刻因奥莉失落情绪而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光络,看着圣石核心那努力想变得“温暖”却徒劳无功的光辉,露娅眼中仿佛千年冰封的沉寂,第一次被一种名为“决心”的火焰点燃。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为了奥莉……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积攒了千年的勇气全部吸入肺腑。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晰而坚定。
“奥莉。”她的声音在意识中响起,带着一种奥莉从未感受过的、严肃而充满力量的意味。
奥莉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来,光流微微加速:“姐姐……?”
“你……想不想离开这里?”露娅直接抛出了那个问题。
整个圣石空间的金光骤然凝滞了一瞬,它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出去的问题。
随即,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刺目的光芒,奥莉的意识传递来海啸般的震惊、狂喜和难以置信,
“离……离开?像故事里的小鸟……飞出笼子?去看……阳光?风?还有…毛茸茸?!”
“是的,奥莉。”露娅温柔的回答道,“去看真正的阳光,真正的风,真正的世界。”
露娅的声音带着引导的力量,“但是,要离开这里,你需要力量。你需要完全掌控你自己。”
“掌控…奥莉自己?”奥莉的困惑盖过了喜悦。
“是的。你看,姐姐告诉过你,强大的龙族,它们拥有庞大的真身,但也拥有化为人形的能力,这样就能更自由地在世间行走。”
露娅传递出关于龙族化形的记忆片段,“你是‘圣女之泪’,是蕴含着无尽生命力和奇迹的圣石。你的本质,绝非仅仅是一块坚硬的石头。”
“你内部流淌的光流,就是你的生命,你的……力量。你需要学会……像龙族掌控身躯一样,掌控这些光流,将它们凝聚、塑形,最终……化作可以自由行走的形态。”
奥莉的意识陷入了巨大的运算和想象中。掌控光流?塑形?像龙一样变成……人形?去感受阳光和摸摸毛茸茸的诱惑是如此巨大,巨大到足以压下一切困惑。
“奥莉要学!要掌控!要……变成能走路的奥莉!” 它的决心无比坚定,圣石的光芒再次炽盛起来。
“好。”露娅的声音带着温柔与鼓励,“现在,试着去感受你核心的光流。不要只是让它们自然流淌,想象它们是你的手臂,是你的意志延伸。尝试着……将它们从核心引导出来,在你的‘身体’内部,凝聚成一个点,一个……小小的、发光的核心点。”
奥莉立刻照做。露娅能清晰地感觉到,圣石内部原本如星河般自然旋转的庞大金色能量流,开始变得混乱。
一部分光流笨拙地试图脱离轨道,向中心汇聚,但更多的能量却像受惊的鱼群,四处乱窜,甚至有些微弱的金色光屑不受控制地从圣石光滑的表面逸散出来,如同细碎的金沙飘散在狭小的空间里。
果然,这对一个刚会说话的孩子来讲,还是太难了。
“呜……好难……光流……不听话……” 奥莉的意识传递来焦急和挫败感。她就像一个刚学走路的孩子(甚至连走路都不会),试图指挥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庞大身躯。那些逸散的光屑碰到露娅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微的灼热感。
“别急,奥莉。” 露娅立刻安抚,同时集中精神,试图用自己更强大的意识去引导、梳理那些失控的能量乱流,
“感受它们的‘流向’,不要强行拉扯。想象它们像水一样,温柔地将它们引向中心……”
“像……水……” 奥莉努力回想露娜给她看的意象。她再次尝试。这一次,混乱稍减,一小股相对温顺的光流被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脱离了奔腾的涡旋,在核心附近慢慢汇聚。
虽然极其微弱不稳定,像风中摇曳的烛火,但那确实是一个由奥莉意志凝聚的、独立的光点。
“姐姐!看!奥莉……做到了!一点点!” 奥莉的意识充满了初尝成功的巨大喜悦,那个小小的光点也随之兴奋地跳动了一下。
露娅看着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由奥莉意志凝聚的光点,感受着指尖尚未散去的灼热,感受着奥莉的欣喜,心中的柔软怎么也化不开。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圣石温润的壁面,仿佛在抚摸奥莉无形的额头,意识温柔而坚定:
“做得很好,我的奥莉。这只是第一步。记住这种感觉,记住你掌控力量的意志。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禁锢的黑暗依旧厚重,但在这片由露娅决心和奥莉努力点亮的微光里,一个名为“自由”的种子,终于在圣石的核心深处,开始了它艰难的萌芽。
而第一步,便是学会掌控那流淌在奥莉自身血脉中的、名为“奇迹”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