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枫叶镇边缘,一棵根系仿佛与大地脉络相连的巨大枫树之下,伊莱恩正闭目凝神,指尖轻触着虬结的树根。
他并非在沉睡,而是在持续地、细致地感受着这片土地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丝能量的流动。他始终分出一部分心神,留意着瑟蕾娜家方向的细微波动。
突然,他平静的面容上,那双闭合的眼睛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在伊莱恩指尖传来的大地脉动中,混入了一道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涟漪——一道温暖、纯粹、带着磅礴生命力的能量脉冲,虽然稚嫩且控制失当,但其本质的纯度,与他千年来的猜测完全吻合。
“奥莉……”他心中默念,这光芒的质地与他感知中那孩子体内沉睡的暖意同源,只是更为激烈。
几乎是与此同时,另一股截然不同的能量波动紧随其后,如同冰冷的暗潮般汹涌而至,虽然同样短暂且被极力约束,但其性质却让伊莱恩的眉头瞬间紧锁!
这股力量……冰冷、死寂、带着一种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黑暗与沉重,与奥莉那温暖的生命之力形成了极端对立,却又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更令他心惊的是,这股黑暗力量的强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微弱的泄露,其中蕴含的怒意与杀机,几乎要透过大地脉络直接刺入他的感知!
“露娅……”伊莱恩立刻意识到了另一股能量的来源。唯有那个银发少女,才拥有如此深不可测又令人心悸的力量。
他并未睁开眼,而是更深地沉入与大地脉动的连接中。他并非在“看”,而是在“读取”能量残留的“记忆”。借助古老枫树根系对能量卓越的记忆和传导性,他飞速地回溯并比对着这两股几乎同时爆发又迅速消隐的能量特征。
奥莉的力量,如同受惊后本能迸发的旭日初光,虽然强烈,但本质是守护,目标是外来的威胁。
露娅的力量,则如同被触怒的深渊,冰冷彻骨,其核心是毁灭,带着一种要将威胁彻底抹除的、绝对零度般的杀意。
两股力量一先一后,目标一致,性质却天差地别。
一个猜想,一个他早已有所察觉却始终无法证实的猜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奥莉,果然是她……不,更准确地说,果然是“它”——“圣女之泪”的化身。
而露娅……那个始终守护在奥莉身边、气息冰冷、强大得不可思议的银发少女……
伊莱恩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感受着大地记忆中那份几乎要冻结灵魂的黑暗与沉重。
那份力量的感觉,与他原来的记忆里的那股力量……何其相似!
在记忆中,那被封印的“灾厄”,那导致古帝国覆灭的“死亡之影”,其力量正是拥有着极致的沉寂与消亡,与圣女所代表的生命与净化截然相反,却又如同光与影般彼此依存,甚至……同源而生?
所以……那孩子应该就是……
他缓缓睁开眼,翠绿色的眼眸中没有了震惊,只有一种深沉的、“果然如此” 的凝重,以及一丝豁然开朗后的极度忧虑。
他下意识地,用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胸前长袍下那枚陪伴了他千年、象征着晨露与新芽的木质徽记。
那是昔日追随圣女赛拉菲娅时,最核心的一些追随者才知晓的隐秘符号。
“光与影……生与死……竟以这种方式再次交织于此……”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唇畔,带着千年的宿命感。
他立刻意识到,奥莉力量的爆发或许只是诱因,而露娅那紧随其后的、几乎失控的黑暗力量反应,才是真正可能引来灾难性关注的焦点!
那冰冷的杀意,对于某些存在的感知来说,恐怕比温暖的生命之光更加醒目和危险!
“终究……还是无法完全隐匿于世吗……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唇畔,带着千年的疲惫与新的决心。
没有片刻迟疑,伊莱恩迅速将手掌更紧地贴合在古树的根系上,将自己的自然魔力与意志全力注入。
【古老的朋友们,】他用精灵语低吟,声音与森林的意志共鸣,
【我们担忧的时刻正在临近。请助我一臂之力,抚平那不该显现的‘光’所激起的涟漪,混淆它的轨迹,尽你们所能,将它的痕迹融入你们无边的生命脉动之中,莫让远方的窥探者轻易捕捉。】
周围的古树无声地摇曳,积雪簌簌落下。森林的意志响应着它的老朋友,更加卖力地运作起来,试图将那两道惊心动魄的能量残留,尤其是后者那令人不安的冰冷死寂,彻底揉碎、消化在自然庞大的背景噪音之中。
做完这一切,伊莱恩站起身,拄着手杖,他的脸上没有了平日常见的慈祥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历经沧桑的长者面对潜在危机时的严肃与决断。
他早已不是那个仅凭一腔热血追随圣光的年轻精灵了,千年的岁月赋予他的是智慧与更有效的行动力。
直接去找她们?
不。
伊莱恩立刻否定了这个冲动且可能带来更大风险的想法。
那个银发少女,露娅……她的警惕心极高,力量深不可测,且显然极度排斥外界窥探。自己贸然前往,不仅可能无法取得信任,反而可能被视作威胁,甚至可能因为自己的接触,在她们身上留下不必要的、可能被更高明追踪者发现的“痕迹”。
奥莉的力量刚刚失控,露娅的力量也因震怒而剧烈波动,此刻她们周围的空间必然充满了能量乱流,任何额外的魔法接触都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石,极易暴露。
更重要的是,他所感知到的关于露娅力量的那份“真相”太过骇人听闻,牵扯太大。这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处理,甚至不是枫叶镇能够容纳的事件了。
这关乎到整个大陆可能再次面临的、远超帝国战争的古老阴影。
他需要的是信息、是支援、是来自更古老时代视角的判断。他需要确认自己的推测,更需要知道,面对光与影的再次交织,昔日的准则是否依然适用。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坚定。他没有走向瑟蕾娜家,而是转身,更加深入地走进了那片被他视为圣所的古树林深处。
他来到一棵极其古老、树干上有着天然螺旋纹路的铁杉木前——这棵树是他的秘密,是远比枫叶镇历史更悠久的通讯节点。
他伸出双手,掌心贴合在冰冷粗糙的树皮上,闭上眼睛,将自身的自然魔力与古老的精灵意志缓缓注入其中。
他没有使用任何现代魔法常用的传讯术式,那太容易被拦截或侦测。他使用的是更为古老、更为隐蔽的方式——通过覆盖大陆的植物根系网络,进行极其缓慢却难以追踪的自然低语。
他的意志化作一段加密的、充满特定意象的信息流,如同树液般缓慢地渗入大地脉络,朝着几个遥远而特定的方向流淌而去。这些信息并非直接的语言,而是充满了象征意义的片段:
【冬日的枫林……晨曦之露无暇滴落……却映出了深埋的暗影……】
【土壤记忆着两种足迹…温暖的新芽与冰冷的沉寂…于同一处交织爆发…】
【远方的战鼓…恐将惊醒更古老的噩梦…需借汝等之眼,回溯尘封之卷…】
【千年的誓约…是否到了再次低吟之时?】
信息的接收者,是分散在大陆各处、如同他一样在漫长岁月中隐藏起来的、极少数的昔日圣女追随者。他们或许伪装成了普通的学者、隐士、草药师,甚至可能潜伏在各大势力的图书馆或档案馆深处。
他们彼此之间可能数十年都无需联系,但都谨守着同一个古老的秘密和誓约。
伊莱恩不知道还有几人能收到这段低语,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得到回应。或许几天,或许几周,或许永远石沉大海。但他必须尝试。
发送完这段耗时不菲的自然低语后,伊莱恩的气息略微有些紊乱,但他眼中的凝重并未减少。
他缓缓走回自己的木屋,从一個隐藏的夹层中,取出了几份用特殊魔法处理过的、极其古老的树皮卷轴。
这些是他私人收藏的、关于圣陨纪元末期,尤其是关于古雷斯塔帝国末期和“灾厄”传说的最隐秘记载,其中一些甚至可能来自追随者内部的零星传承。
他需要重新审视这些记载,尝试从中找出当时情况更多的线索,以应对可能到来的对话,或者……更糟的情况。
他仍然记得圣女在陨落前对他们说过的话。
“即便灾厄会退去……但它终会归来……我留下了种子,光与暗……生与死……到时,可能就要仰仗各位了……”
他坐在壁炉边,就着跳动的火光,摊开了那些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古老卷轴,翠绿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智慧与忧虑的光芒。
他没有去找露娅和奥莉,但他所做的,或许是为她们争取更大生机、寻求更深层次理解的第一步。
在风暴真正降临之前,他选择先尝试唤醒那些沉睡在时光中的盟友与知识。千年的等待,或许就是为了应对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