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橇在无垠的雪原上疾驰，两只叫灰爪和暴风的雪地狗呼哧带喘的爪子刨得雪沫子乱飞，拉着橇和上面的一堆人，往北边那黑压压、看着瘆人的黑松山冲去。
天是灰蒙蒙的，像个冻透的铁锅扣在头上。四下里静得吓人，就听见狗喘气、橇板滑雪的刷刷声，这静让人心里头发毛。
露娅坐在前头赶橇，帽子拉得低低的，就露出个下巴壳子，绷得紧紧的。
她一声不吭，但那眼神跟雷达似的，扫着四面八方，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放过。她是这趟逃命路上最警惕的那个。
瑟蕾娜坐她旁边，手就没离开过身边那柄细剑，也不停地往后看。三个小狐狸和奥莉被厚皮毛毯子裹成了球，就露四双眼睛，眨巴着看这片完全陌生、白茫茫又冷得要死的世界。
“妈，咱要跑到啥时候去啊？”芙琳憋不住了，小声嘟囔，蓝尾巴在毯子底下不安生地动。
“跑到安全地方，芙琳，”瑟蕾娜隔着面巾回答，尽量让声音听着稳当，“就当出来看雪景了。”
梅拉赶紧接话，想壮壮胆：“伊莱恩爷爷的书上说了，黑松山里有冰晶花！还有雪绒兔！”
奥莉没吱声，她看着露娅姐姐挺得直直的后背，感觉出姐姐浑身都绷着劲，跟之前在镇上完全不一样。她小手偷偷攥紧了，心里明白，这回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头几个钟头就在这提心吊胆的安静里过去了。中午那会儿，她们找了个背风的坡后面停下，让狗歇歇，喂了点肉干和水。人也凑合啃了点冻得硬邦邦的燕麦饼和肉干。
露娅没吃，她蹭一下跳旁边一块高石头上了，跟个瞭望塔似的死盯着来的路。天边空空荡荡，但她总觉得有眼睛在后面盯着，甩不掉。
“他们用的是广域追踪术，”露娅跳下来，声音压低跟瑟蕾娜说，“精度不准，但范围很大。咱留下的印子太多了，橇印、狗叫、人味……他们摸过来是早晚的事。”
瑟蕾娜眉头拧成了疙瘩：“‘冬邸’那头有老法子能藏住，只要进了山里头就暂时安全了。可现在……”她看着这一大片白地，“咱就跟白纸上的墨点一样显眼。”
露娅没说话，蹲下去，一只手按在雪地里。一股子几乎看不见的黑乎乎的东西，像水波纹似的，从她手底下悄悄散开。
下一刻，她们刚留下的橇印和狗爪子印，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胡乱抹了几下，表面的雪一挪一盖，印子立刻就浅了、乱了。连雪橇和人和狗散出来的那点热气，好像也被一层看不见的膜给包住了，淡了好多。
这是露娅对自身力量一种精妙而克制运用，并非攻击，而是伪装与遮蔽。
瑟蕾娜看得一愣，然后赶紧点头：“谢了。”她知道，露娅每使一点劲，自己就多一分危险。
露娅站起来，语气还是那样：“顶不了太久。快走。”
歇了没多会儿，队伍又跑起来了。有露娅这手遮掩，后面那被盯死的感觉好像轻了点，但心里那根弦还是绷着。
下午，天变脸了。云彩越来越厚，越来越低，天儿明显冷得刺骨头。风来了。
起先是小风，吹起点雪沫子。可没一会儿，风就嗷嗷叫起来了，卷着雪粒子漫天乱飞，眼前很快就白茫茫一片，看不清了。
“坏了！是白毛风！”瑟蕾娜喊了一嗓子，声音在风里听着都快散了。这玩意儿是雪原上最要命的天气。
狂风怒吼，雪片不再是轻柔的飘落，而是被风裹挟着，如同无数冰冷的沙粒，劈头盖脸地砸来。能见度迅速降至不足十米，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白。雪地犬们发出了不安的低呜，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跟紧我！别散开！”露娅的声音硬是穿过了风嚎，还是那么冷静。她使劲一抖缰绳，逼着狗继续跑。
她的眼睛在风雪里亮得吓人，那不是用眼睛看，是另一种感觉在给她指路。她能“摸”清雪底下地的走势，认准去山里的路。
瑟蕾娜把孩子们死死搂在身后，用自己的背给她们挡风。她口中吟诵起简短的精灵语词句，指尖泛起微弱的温暖橙光，一个简易的防风护盾在雪橇前方勉强形成，虽然无法完全阻挡暴风雪，但至少砸脸上的雪粒子没那么疼了。
橇颠得厉害，风嚎得吓人，奥莉小脸煞白，但她死死咬着嘴没哭。
她看着前边露娅姐姐在风雪里一动不动跟个石头似的背影，又觉出身后瑟蕾娜姐姐传来的那点暖和劲，心里头不知怎的冒出点勇气来。
她偷偷从毯子里伸出只小手，学着瑟蕾娜的样子，心里使劲想：“暖和点！护住！护住！”
没有任何咒语，也没有耀眼的光芒。但以奥莉为中心，一种极其纯粹、温和的生命能量场如同水波般轻轻荡漾开来。它无法驱散暴风雪，却奇妙地渗透进小小的雪橇范围。
正拼命维持防风护盾的瑟蕾娜突然感到压力一轻，并非风雪变小，而是某种更本质的、温暖的力量抚平了魔力的躁动，让她消耗的精神力得到了细微却宝贵的补充。连前方拉橇的雪地犬，似乎也喘过了一口气，步伐重新变得稳定了一些。
瑟蕾娜猛地回头看了奥莉一眼，只见小家伙闭着眼，一脸认真样，身边好像有层几乎看不见的金色光晕。
她立马明白了，心里头咯噔一下，然后是说不出的温暖。这就是“圣女之泪”吗？不是用来打打杀杀，是给人帮忙、护着人的。
露娅也感觉到后头的变化了，她的背好像稍微松了那么一点。但她没回头，所有精神都用在对付风雪和找路上。
就在她们跟风雪较劲的时候，露娅眼皮猛地一跳。
透过狂暴的风雪和自身的暗影感知，她“看”到了侧后方，几个快速移动的热源正在逼近。
不是地行龙沉重的脚步，而是更轻盈、更适应雪地的坐骑——很可能是帝国的冰原狼骑兵！
他们的追踪显然并未被完全迷惑，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反而阴差阳错地压缩了他们的搜索范围，让他们歪打正着地逼近了！
“抓紧！”露娅厉声喝道，猛地一扯缰绳，雪橇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道被积雪掩盖的沟壑，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冲下一个小斜坡，试图利用地形暂时摆脱追兵的视线。
雪橇剧烈颠簸，孩子们发出惊呼。瑟蕾娜立刻伏低身体，紧紧抱住她们，同时另一只手握住了剑柄。
奥莉散发出的温暖光晕被打断，她惊慌地睁开眼，正好对上一旁艾拉恐惧的眼神。
“他们……追来了吗？”奥莉小声问，声音颤抖。
回答她的，是风中隐约传来的、令人心悸的狼嚎声。
雪橇冲下斜坡，暂时躲入一片枯死的灌木丛后。露娅猛地停下雪橇，动作快如鬼魅般翻身而下。
“待在这里，绝对不要出声！”她对瑟蕾娜低吼，鸽血红的眼眸中，冰冷的杀意再次凝聚，如同实质，“我去引开他们。”
“露娅！”瑟蕾娜想阻止，这太危险了。
但露娅的身影已经如同融入风雪的暗影，悄无声息地向着侧翼掠去。她没有选择硬碰硬，在暴风雪中与一支帝国骑兵队正面冲突极其不智，尤其是还要保护毫无战斗力的孩子们。
她的计划是制造混乱，留下指向错误方向的痕迹，为雪橇争取时间。
瑟蕾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捂住孩子们的嘴，将她们的头按低，自己和雪地犬也伏低在雪橇后，祈祷着风雪能掩盖她们的存在。
风雪更大了，狼嚎声和隐约的呼喝声在风中扭曲变形，难以分辨方向和距离。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等待后，侧翼的某个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冰原狼凄厉的惨嚎，以及一声短促的能量爆鸣——那是露娅的黑暗力量与某种东西碰撞的声音！
紧接着，是更多的狼嚎和人类士兵愤怒的喊叫，声音明显向着爆鸣发生的相反方向追去。
露娅成功了。她用自己的方式，暂时引开了追兵。
雪橇周围，只剩下暴风雪疯狂的咆哮声。
瑟蕾娜缓缓抬起头，望着露娅消失的那片混沌风雪，眼中充满了担忧与敬意。她知道，露娅是主动踏入了险境，为了她们。
“姐姐……”奥莉小声啜泣起来，这次她没能忍住，恐惧和对露娅的担心淹没了她。
瑟蕾娜将她紧紧搂进怀里，看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四个孩子，又望向北方那片更加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风雪山脉。
逃亡的第一天，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