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冰晶，吹拂着一座名为“霜语”的小镇。
这里的建筑大多用厚重的原木和石块垒成，屋顶倾斜陡峭，以承受冬季沉重的积雪。
镇子规模不大，却是通往更北方荒原的重要补给点，街道上能看到穿着各式毛皮衣物、携带武器的佣兵、猎人和少数穿着厚实袍服的商人。
一家名为“冻土喘息”的酒馆兼旅店二楼，一间狭小却温暖房间里，露娅正坐在靠窗的木桌前。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覆雪的屋顶，窗台上凝结着厚厚的冰花。桌上铺着一张粗糙的羊皮纸，露娅手持一支羽毛笔，正蘸着墨水，字迹清晰而流畅地书写着。鸽血红的眼眸低垂，神情专注。
【瑟蕾娜亲启： 见信如晤。 我与奥莉已于两月前平安抵达北境公国境内，目前暂居于一个名为“霜语”的小镇。
此地虽偏远苦寒，民风却相对淳朴，少有帝国纷扰，暂且安好，勿念。 旅途虽偶有波折，但总体顺利，物资尚算充足。冬邸所备，帮了大忙。
你的近况，我于昨日收到来信已知悉。将孩子们安置于冬邸，确是稳妥之举。只身返回晨晖，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听说你已初步稳住局面，虽步履维艰，却正逐步步入正轨，甚慰。务必珍重，凡事皆以自身安危为首要，切莫逞强。若有急需，知会一声，虽远必应。 奥莉她……】
笔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
露娅沉默了。
她的眼前浮现出这一路来的情形。北境并非乐土，离开了黑松山脉的遮蔽后，她们也曾遇到过几波不开眼的匪徒。那些盘踞在荒原与小路交界处的恶徒，欺软怕硬是他们的本性。
她清晰地记得那次，三个彪形大汉拦住了她们的雪橇，为首的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贪婪的目光扫过她们看似单薄的行装和露娅清冷出色的容貌，嘴里不干不净地嗤笑道：“哼，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居然还能碰到这么两个细皮嫩肉的娘们？兄弟们，看来今天运气不错，不抢你们抢谁？”
虽然下一秒，那个匪首就被露娅用冰冷的目光和瞬间凝结在其脚边的寒冰吓得魂飞魄散，连同他的手下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露娅还暗中用魔法消除了部分记忆，以免引来更多麻烦。
但那次之后，奥莉似乎就记下了。
然后，就在大约半个月前，一次露娅外出补充物资回来后，推开旅店房门，看到的就不是她那个香香软软、会扑上来喊姐姐的金发小妹妹了。
而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黑发少年，正笨拙地对着房间里一面模糊的铜镜整理着衣领。
少年身形清瘦，面容干净秀气，眉眼间甚至能看出几分奥莉原本的轮廓，只是线条更硬朗了一些，喉结也微微凸起。穿着一身合体的北方少年常见的厚实衣裤，倒是显得有几分利落。
看到露娅回来，那少年眼睛一亮，立刻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和忐忑的笑容，声音清亮，却是不折不扣的男声，大声喊道：“姐姐！你回来啦！看！怎么样？”
露娅当时愣在门口，鸽血红的眼眸里罕见地出现了片刻的空白和错愕。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少年体内流淌的力量本源，依旧是奥莉那纯净温暖的生命之光，只是外在形态和气息被一种极其精妙的、源于本能的变形魔法彻底改变了。
“……奥莉？”露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嗯！”少年用力点头，凑近了些，压低了一点声音，但依旧是男声，
“姐姐，我想好了，以后在外面，我就用这个样子，名字就叫‘奥利’！这样那些坏蛋就不会老是觉得我们好欺负了！”他挺了挺胸膛，努力做出可靠的样子，“我可以保护姐姐！”
露娅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听着那清亮的男声，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她当然知道奥莉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减少路上的麻烦，是为了让她不必每次都动用力量去解决那些蝼蚁，是为了能更好地“保护”她。这份心意让她心疼，又让她无奈。
她的小奥莉，那个会抱着她尾巴蹭、会因为她讲故事而眼睛发亮、会害羞地躲开她触碰的、香香软软的小妹妹……变成了一个……清秀的少年？
虽然理智告诉她，这依旧是奥莉，是她最重要的妹妹，内在没有丝毫改变。
但就感性上来讲，露娅感到一阵清晰的失落。
她更喜欢那个能被她抱在怀里、能让她揉脑袋、会对她撒娇的金发小丫头。
可是，看着“奥利”那双依旧清澈的蓝金色眼眸（幸好这特征没变）里闪烁着的、带着点小得意的期盼光芒，以及那份笨拙却真诚的“保护欲”，她所有劝阻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怎么能打击这孩子的一片苦心？
于是，她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像以前一样，想去揉揉对方的头发。手伸到一半，才意识到那头柔软的金发变成了黑色的短发，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
奥莉却像是得到了默许和鼓励，主动低下头，把脑袋往她手心凑了凑，虽然脸上有点不自在的红晕，但眼睛亮晶晶的。
露娅最终还是揉了揉那头黑发，触感果然不如金色的长发柔软，有点硬硬的。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纵容：“……随你高兴吧。不过，要小心维持，别被人看出破绽。”
“放心吧姐姐！我感觉这个状态很稳定！”奥莉，不，现在是奥利开心地保证道。
从此，在外人面前，她们就变成了一对看起来略显奇特的“姐弟”——姐姐冷艳强大，弟弟清秀开朗。
……也许是兄妹？
……
笔尖在羊皮纸上停留了太久，一滴墨汁险些晕染开来。
露娅回过神来，轻轻吹了吹墨迹，继续写道：
【……她一切都好，适应得很快，北境的风光让她很是新奇。只是……路上遇到些小麻烦，这孩子不知怎的，竟自行领悟了改变形貌的法子，如今在外多以少年模样示人，自称“奥利”。
虽知是她一片赤诚，意在减少纷扰，但见之，心中总不免有些……惦念从前。罢了，只要她开心平安便好。】
【勿忧，我会看顾好她。盼你一切顺利，早日安定。珍重。
露娅 于霜语镇】
她刚落下最后一笔，还没来得及将信纸折起，房间门就“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了。
一个清朗带着雀跃的少年声音响亮地喊道：“姐姐！我回来啦！你看我买到了什么！刚出炉的蜂蜜黑麦面包！还热乎着呢！”
露娅抬起头，看着门口那个抱着一纸袋面包、鼻尖冻得微红、黑发上沾着些许雪屑、笑容灿烂的“少年”，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最终化为了淡淡的无奈和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温柔。
“吵什么。”她语气平淡地应了一句，将写好的信纸轻轻折起。
奥利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姐姐的“冷淡”，踢掉脚上沾雪的靴子，灵活地钻了进来，献宝似的把面包递到露娅面前，那双蓝金色的眼眸弯成了月牙，依旧是露娅最熟悉的、属于奥莉的神采。
即使外壳变了，内核依旧是她那个善良又有点傻气的妹妹。
露娅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看来，这种“弟弟”在身边的日子，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