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砾城，皇宫深处。
皇家首席大法师安瑟尔姆·维恩的实验室笼罩在一股压抑的失败感中。空气中弥漫着过度燃烧的魔法香料和羊皮纸焦糊的刺鼻气味。曾经悬浮在半空、光点流转的水晶棱镜，此刻黯淡无光，表面甚至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安瑟尔姆本人仿佛又苍老了十岁，瘫坐在一把高背椅中，胸膛剧烈起伏，枯瘦的手无力地垂在扶手上，指尖还在微微颤抖。他面前的地面上，散落着碎裂的魔法宝石和绘制失败的符文阵残片。
又一次大规模的溯源追踪法术失败了。
不仅失败，还遭到了极其强大且隐秘的反噬。那股他试图锁定的、温暖又危险的生命之光，如同融入大海的一滴水，彻底消失在无尽的北方。
而另一股与之纠缠的、冰冷的黑暗力量，则像是最深沉的阴影，将一切窥探隔绝在外，甚至顺着法术的链接逆向冲击，险些重创他的精神本源。
“找不到……完全找不到……”他嘶哑地低语，声音充满了疲惫与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如此庞大的能量源，竟能消失得如此彻底……仿佛被整个北境之地吞噬了一般……”
他派出的秘法小队和动用的边境暗探，传回的消息也乏善可陈。黑松山脉以北是广袤无垠、人烟稀少的冰原和冻土，分布着一些独立的城镇和彪悍的部落民。
那里信息闭塞，交通不便，帝国的势力影响微乎其微。关于两个特征显著的女性的搜寻，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偶尔有一些模糊的、关于能量波动的报告，但经过核实，要么是罕见的极光现象，要么是当地萨满的原始仪式，都与他的目标相去甚远。
失败的阴影笼罩着他。皇帝卡利古斯六世早已对这项“毫无进展”的投入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甚至暗中削减了他的资源配额。
朝堂之上，更多的目光聚焦于如何从战败的废墟中攫取利益，如何讨好即将到来的银辉王朝使者，无人再关心一个老法师关于“古老灾厄”的警告。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轻轻叩响。一名身穿不起眼灰色斗篷的信使无声地滑入，将一份密封的卷轴放在桌上，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安瑟尔姆勉强抬起眼皮，拆开卷轴。上面的信息来自他安插在西境的一名眼线，汇报的并非关于他的主要目标，而是关于西境近日的局势变化。
【……晨晖城局势似有微妙变化。曦焰家族旧领范围内，克伦威尔家族的扩张势头近期受阻。数起针对小贵族的恶意诉讼被意外驳回，一支前往‘接收’霍斯家族遗留矿洞的私人武装遭遇不明身份者伏击，损失惨重后溃退。
民间有流言称，索拉里斯家的‘晨曦之火’并未熄灭，似有回归迹象……据悉，现任家主瑟蕾娜·索拉里斯小姐，确已于数月前秘密返回西境……】
“索拉里斯……”安瑟尔姆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曦焰家族的继承人？她竟然在这个时间点回去了？还迅速稳住了局面？
他敏锐地感觉到，这或许是一条间接的线索。那对消失的姐妹，最初出现的地点哀恸渊牢和随后短暂停留的枫叶镇，都位于帝国东北境，与西境相隔遥远，看似毫无关联。但一种法师的直觉让他无法完全忽视这种巧合。在如此动荡的时局下，任何异常都值得注意。
他挣扎着坐直身体，用颤抖的手拿起一支新的羽毛笔，蘸了蘸所剩无几的魔法墨水，在一张小小的纸条上写下指令：
【西境眼线：重点监视瑟蕾娜·索拉里斯及其一切动向。特别注意是否有陌生面孔、尤其是银发或金发的女性与其接触。最高优先级。——维恩。】
他将纸条卷好，注入一丝微弱的魔力，召唤来另一只传讯蝙蝠。看着蝙蝠消失在昏暗的窗口，安瑟尔姆疲惫地靠回椅背，眼中重新燃起一丝渺茫的希望。
——————
北境，霜语镇。
北境的夜晚来得早而深沉，“冻土喘息”旅店的二层房间内，炉火是抵御寒冷与黑暗的唯一堡垒。
露娅坐在炉边，指尖一枚冰凉的金属符文中无声旋转，她的目光投向跃动的火焰，思绪在帝国暗探、瑟蕾娜的坚持与这片陌生土地的广袤之间流转。
她们在此停留，并非为了寻找什么，仅仅是为了适应、观察，并决定下一步漫无目的的去向。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雪声掩盖的异响从门锁处传来，不同于钥匙转动，更像是某种技巧性的撬动。
露娅指尖的符文瞬间消失，眼睛锐利地扫向房门，周身气息骤然冷凝。
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先探了进来，左右张望了一下，正是奥利。他的动作带着一点鬼鬼祟祟的得意，看到露娅坐在炉火边，立刻呲溜一下钻了进来，反手迅速而轻巧地把门带上，仿佛怕惊动什么。
“姐姐！”奥利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和做了坏事怕被发现的窃笑，几步蹿到炉火旁，搓着冻得发红的手，“我回来啦！”
露娅看着他这副模样，微微挑眉：“门锁怎么回事？”她记得给过他钥匙。
“嘿嘿，”奥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那头黑色短发，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弯曲的细铁丝和一根半旧的老式钥匙，
“刚才在楼下看老板用这个给卡住的储藏室门撬锁，我觉得好玩，就借来试试……没想到真捅开了咱们的门！还挺简单的！”他的语气里带着新技能解锁的成就感，完全没觉得这行为有什么问题。
露娅：“……”
她看着“少年”那副“快夸我厉害”的表情，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沉默了片刻，她才淡淡道：“下次用钥匙。”
“哦，知道啦。”奥利乖乖把铁丝和钥匙收起来，但脸上的兴奋还没褪去。他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用粗糙兽皮缝制的玩偶，递到露娅面前。
“姐姐你看！像不像灰爪？”那玩偶做得歪歪扭扭，勉强能看出是个雪地犬的形状，用的灰白色皮毛边角料，眼睛是两粒磨得光滑的黑色石子，虽然简陋，却透着一种朴拙的可爱。
“今天集市角落有个诺斯加族的小女孩在卖这个，她阿娘做的。”奥利解释着，蓝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用帮老萨满劈柴换来的几枚铜星币买的！她说这个能带来好运，保佑旅行者不被冰原上的迷雾迷惑！”他献宝似的把小狗玩偶又往前递了递。
露娅的目光落在那个粗糙的小玩偶上，又抬眼看着奥利那双写满“快看我的战利品”和“希望你喜欢”的眼睛。一路行来，他总是会被这些简单、粗糙却充满心意的小东西吸引，并热衷于收集它们，然后像现在这样兴奋地分享给她。
那份纯粹的、因微小收获而满足的快乐，轻易地冲淡了露娅心中关于远方阴谋的思虑。
她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小小的、带着奥利体温和屋外寒气的兽皮玩偶。指尖传来的触感粗糙却意外地温暖。
“嗯，很像。”她应了一句，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但却仔细地看着那只歪鼻子歪眼的小狗，然后将其放在了桌面上一个不会被打扰到的角落。
看到姐姐收下了礼物，奥利立刻开心起来，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他脱掉厚重的外套，挤到炉火旁的地毯上坐下，开始兴致勃勃地讲起今天的见闻：
“姐姐，今天集市上还有卖一种会发光的苔藓，装在玻璃瓶子里，像小灯笼一样！”
“我还看到几个猎人拖回来一头好大的长毛象獠牙！据说是在更北边的冰川下面找到的化石！”
“镇子里的铁匠铺好像在打造一种很特别的冰镐，老萨满说可能有人准备去爬西边那座最高的‘冰喉峰’……”
“对了，我听酒馆里的人闲聊，说东边来的商队提到银辉王朝的使者好像快到金砾城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这边……”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内容杂乱无章，却充满了生活气息和北境独有的风貌。
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没有必须寻找的东西，只是单纯地感受着这片土地上的点点滴滴。
露娅安静地听着，偶尔端起桌上的温水喝一口。炉火将奥利的侧脸映照得轮廓分明，那认真的、分享着的表情，与记忆中金发小丫头的模样重叠又分离。
或许，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旅行下去，看看不同的风景，经历不同的人和事，也不错。只要她们在一起。
至于其他的事……都暂时留给这片寂静的北境之夜吧。
“明天，”露娅忽然开口，打断了奥利关于长毛象獠牙用途的猜测，“我们去镇子西边的旧货市场看看。”
“好啊！”奥利立刻响应，眼睛一亮，“听说那里有很多从各地来的稀奇古怪的老东西！”
目标依旧未知，但旅途本身，已然充满了微小的、值得期待的闪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