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荒原的寒风在岩壁外呼啸，却无法完全侵入这处小小的避风港。橘红色的篝火成为黑暗中唯一温暖的光源，跳跃的火光将三个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岩壁上，摇曳不定。
营地气氛微妙。艾丝特拘谨地坐在铺着毛皮的岩石上，裹紧奥利借给她的毯子，铂金色发丝下的碧蓝眼眸，如同受惊的小鹿，总是忍不住飞快地瞟向正在忙碌的奥利，一旦与那双蓝金色的眸子对上，便又慌忙躲开，脸颊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晕，心跳如擂鼓。
这个黑发“少年”的勇敢，在她心中激起了远超感激的涟漪。
奥利对此毫无所觉，他正全心投入“可靠伙伴”的角色，添柴、搅动肉汤，甚至还拿出那套骨雕工具，就着火光继续跟那块驯鹿角料“搏斗”，心里琢磨着雕个小鸟安慰受惊的同伴。
而露娅，则坐在稍远处的阴影里，背靠岩壁，看似闭目养神。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眼睛并未完全闭合，一丝冷冽的视线，正透过纤长的银色睫毛，落在火堆旁那两人身上。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艾丝特身上那种与荒野格格不入的娇贵气息，尽管她在努力掩饰。那所谓的“与商队走散”的借口更是漏洞百出，哪个商队会让这样一个明显缺乏经验的少女独自带着雪驼落在最后？更大的可能是偷跑出来的。
她看着奥利自然地盛了热水，第一个递给艾丝特，脸上带着那种她熟悉的、毫无防备的爽朗笑容。
“给，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奥利用木杯盛了杯热水，递给艾丝特，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肉汤还要再煮一会儿。”
“谢……谢谢。”艾丝特小声接过，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奥利的手，她像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脸颊更热了，连忙双手捧住杯子，小口啜饮着。
温热的水流驱散了一些寒意，但另一种陌生的暖意却从心底蔓延开来。她偷偷看着奥利被火光映照的侧脸，看着他专注雕刻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和那双认真的蓝金色眼眸，觉得这个少年真是又勇敢又温柔，和家族里那些要么阿谀奉承、要么眼高于顶的年轻人完全不同。
……倒是殷勤。
她看着奥利把自己都舍不得多吃、准备留到最艰难时刻的糖渍果干，想都没想就递给了那个才认识不到半天的陌生女孩。
……那份果干，明明是之前在霜语镇时，看他眼巴巴看了好久才买下的。
她看着艾丝特接过果干时那副受宠若惊、脸颊绯红的模样，以及看向奥利时那几乎要拉丝的眼神。
……麻烦。而且……碍眼。
一种极其细微的情绪，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暗流，在露娅的心底蔓延开来。那不是针对危险的不悦，也不是权衡利弊的烦躁，而是一种更私人的、近乎……不快的情绪。
她说不清那是什么，只觉得奥利对那个女孩的关注和照顾，有些……过于多了。
这感觉比莉娜那次还要不爽。
这感觉来得突兀且毫无道理。她明明知道奥利本性善良，帮助他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也知道，在奥利此刻的认知里，自己是个“少年”，对另一位少女表示关怀似乎也……合乎常理？
……果然还是不爽。
理智的分析并不能平息那丝莫名的不快。仿佛自己精心守护、习惯了只对自己依赖和撒娇的宝贝，忽然被一个外来者轻而易举地分走了注意力，甚至……可能得到更多她都不曾轻易得到的、来自“奥利”的主动关怀。
愚蠢。
她在心里冷嗤一声，不知是在说奥利的毫无防备，还是在说自己这莫名起伏的心绪。
“奥利。”露娅忽然开口，声音比北夜的寒风更加清冷几分。
“嗯？姐姐？”奥利立刻抬起头，手里还拿着那块可怜的鹿角。
“去检查一下雪橇的绳索是否冻硬了。”露娅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下达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指令。
“哦！好的！”奥利不疑有他，立刻放下雕刻刀和鹿角，乖乖跑向雪橇。
支开了奥利，露娅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瞬间变得更加紧张的艾丝特身上。
“艾丝特。”简单的两个字，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是……是的，露娅小姐？”艾丝特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紧紧抓着毯子。
露娅用冰冷的、毫无波澜的语调重复了之前的警告。
“北境很大，也很危险。”露娅的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跟商队走散是不幸，但能活下来是运气。你的雪驼，未必找得回来。”
艾丝特的脸色白了白，手指绞紧了毛毯边缘。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艾丝特的心上，让她脸色发白，身体微颤。
艾丝特的心沉了下去，恐惧和委屈再次涌上心头，但更多的是害怕被看穿部分谎言的慌乱。
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明白！露娅小姐，请您放心，我一定努力跟上，绝不会拖累你们！如果真的……真的找不到诺拉，到了下一个城镇，我……我一定想办法联系家人，他们会重重酬谢你们的！”她再次强调酬谢，试图增加自己的价值。
她精准地施加着压力，仿佛要将这个闯入者、这个分散了奥利注意力的“麻烦”，用言语逼退。甚至在她强调“酬谢”时，露娅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讥诮。
酬谢？她和她的小命，此刻都多余。
然而，当奥利检查完绳索，带着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跑回来，打破了这冰冷的氛围时，露娅收敛了所有的外露情绪，又变回了那个沉默的守护者。
“姐姐，绳索没问题！”他汇报完，又凑到锅边嗅了嗅，“肉汤好像好了！可以吃了吗？”
气氛似乎又缓和下来。露娅点了点头。
奥利开心地拿出木碗，先给露娅盛了满满一碗，然后又给艾丝特盛了一碗，最后才给自己盛。他吹着气，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虽然只是简单的肉干煮汤，但在寒冷的北境夜晚，已是无上的美味。
“好吃！”他含糊地称赞道，又看向小口喝汤的艾丝特，“艾丝特，你快尝尝！暖和暖和！”
艾丝特看着奥利毫无心机的笑容，心中的不安似乎被驱散了一些。她点点头，学着奥利的样子，稍微大口地喝了一下。热汤下肚，确实带来了真实的暖意和力量。
“嗯，很好喝。”她小声说，对着奥利露出一个浅浅的、真诚的笑容。
奥利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没雕完的鹿角小鸟，递到艾丝特面前：“你看！等我把它雕好了送给你！这样你就不用怕了！”
那粗糙的、甚至看不出具体是啥的轮廓，在奥利眼里可是宝贝。
艾丝特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小鸟”，又看看奥利期待的眼神，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酸酸甜甜的感觉弥漫开来。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块鹿角，紧紧握在手心，碧蓝的眼睛里闪烁着感动的光芒：“谢谢你，奥利……我很喜欢。”
露娅安静地喝着自己的汤，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看到奥利因为对方的感谢而更加开心的样子，也看到艾丝特眼中那明显超出感激的情愫。
……那原本，也许是该送给我的？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闯入露娅的脑海，让她自己都怔了一下，随即被一种更深的、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烦躁压下。她沉默地喝着自己的汤，味同嚼蜡。
晚餐后，奥利又开始兴致勃勃地打磨工具，艾丝特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几乎黏在了奥利身上。
露娅安排守夜。
“我守前半夜。”她的声音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将所有人都隔开的气场，“奥利，你守后半夜。艾丝特，你休息。”她将艾丝特完全排除在守夜任务之外，划清了内外界限。
奥利点头，打了个哈欠，钻进了帐篷。艾丝特也乖乖跟了进去。
帐篷外，只剩下露娅一人，独自面对跳跃的篝火和无边的寒夜。
寂静笼罩下来。但露娅的心绪却不如往常般平静。帐篷里传来极细微的窸窣声，是那两个年轻人在狭窄空间里调整睡姿的动静。
她甚至能想象出艾丝特可能会偷偷看着奥利睡颜的画面。
……可笑。
她闭上眼，试图集中精神感知外界的危险，但那细微的声响和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想象，像蚊蚋般干扰着她。
一种极其陌生的、酸涩的、带着微微刺痛的情绪，在她千年冰封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连她自己都感到困惑和恼怒的涟漪。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这比面对强大的敌人、复杂的阴谋更让她感到无措。
是因为奥莉变成了“奥利”吗？是因为那家伙用着少年的外表，对另一个少女示好？还是因为……无论外表如何，她潜意识里，都无法忍受奥莉的注意力被他人占据？
露娅缓缓睁开眼，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极其隐晦的委屈。她默默地看着篝火，看着里面燃烧的木柴，仿佛那跳跃的火焰能吞噬掉所有不该存在的、乱七八糟的情绪。
守夜变得格外漫长。北境的星辰冷漠地注视着下方那个独自坐在火边、周身气息比夜空更加寂寥冰冷的银发少女，以及她心中那场无人知晓的、悄然滋生的小小风暴。
应该是吃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