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娅独自守着的上半夜，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烦意乱中缓慢流逝。篝火噼啪作响，寒风呜咽掠过岩壁，这些平日里她早已习惯的白噪音，此刻却仿佛都在放大她内心那丝细微却执拗的异样情绪。
她的感知依旧敏锐地覆盖着四周，任何风吹草动。
一只夜行的雪狐蹑足走过百米外的雪丘，一头冰原狼在更远处对月长嚎。
这些动静清晰地反馈回她的意识。不会因心绪不宁而真正失效。
然而，她的注意力却总是不受控制地分出一缕，飘向身后那顶小小的帐篷。帐篷里，两个年轻的呼吸声清晰可辨。
奥利的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他似乎总是能很快入睡，带着一种全然的安心，仿佛天塌下来也有姐姐顶着。而另一个呼吸……艾丝特的呼吸，则略显急促和浅薄，显然还未从白日的惊吓和陌生环境的不安中彻底放松下来，偶尔还会翻动一下身子，毛皮摩擦发出细微的窣窣声。
她在害怕？还是在……想着别的事情？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让露娅微微蹙眉。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外界的警戒上，但那帐篷里的存在感，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在她的感知边缘，不痛，却无法忽视。
她想起奥利毫不犹豫冲向鬣狗的背影，想起他递给艾丝特热水和果干时爽朗的笑容，想起他献宝似的拿出那个粗糙的鹿角小鸟……
对旁人倒是大方。
一种幼稚的抱怨悄然划过心底，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她从未在意过这些身外之物，以往奥莉得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想到的也总是她，会兴高采烈地和她分享。她享受那种被全然依赖和信任的感觉，但也只是坦然接受，从未有过独占的念头。
为何现在……却会对一个陌生女孩分走些许微不足道的关注而感到如此……不快？
是因为奥利现在用的是少年的身份吗？所以他对另一位少女示好，在她眼中便有了别样的意味？可明明内在还是那个她一手带大的小奥莉啊？
还是说……正因为内在依旧是奥莉，那种对旁人自然而然的亲近和善良，才更让她觉得……刺眼？
露娅发现，自己竟无法准确剖析这莫名情绪的根源。这让她感到一丝罕见的挫败和烦躁。她习惯于掌控，无论是力量、局势，还是奥莉的一切。而现在，某种东西似乎正脱离她熟悉的轨道。
时间在沉寂与内心暗涌中悄然滑过。当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时，露娅没有丝毫犹豫，起身走到帐篷口，轻轻敲了敲支撑杆。
“奥利，换岗。”她的声音透过帐篷布，清晰而冷淡。
里面传来一阵窸窣声，然后是奥利带着浓重睡意的回应：“哦……好的姐姐……”接着是摸索着穿外套的声音。
听着奥利那还没睡醒的声音，露娅的心还是软了下来。
“奥利……你接着睡吧，姐姐来守后半夜。”
奥利闻言，加快了穿衣的速度，同时低声说道：“那怎么行！姐姐，你白天也很累的！说好我守后半夜的！”
露娅心里一阵暖流划过。
果然，奥利还是疼姐姐的。
几分钟后，奥利掀开帐篷帘钻了出来，一股冷风随之灌入，引得里面的艾丝特发出一声轻微的抽气声。
“外面好冷啊姐姐。”奥利跺着脚，凑到快要熄灭的篝火旁，拿起一根柴火捅了捅，让火焰重新旺起来。
“保持警惕。”摸了摸奥利的头，露娅没有多言，甚至没有多看帐篷方向一眼，径直弯身钻进了帐篷。
帐篷内空间狭小，弥漫着淡淡的、属于奥利的温暖气息和一丝艾丝特身上带来的微弱的馨香。
呵，也许是某种昂贵的护肤膏味。
露娅在自己的位置躺下，背对着艾丝特的方向，闭上了眼睛。
她能感觉到艾丝特在她进来时瞬间绷紧的身体和屏住的呼吸。这个女孩怕她。很好。露娅漠然地想。
然而，尽管身体疲惫，她的睡意却迟迟不来。耳边是帐篷外奥利偶尔添加柴火的细微声响，以及身边另一个少女尽量压抑却依旧存在的呼吸声。
艾丝特刚才也被冷风吹醒了，暂时睡不着。她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面朝着露娅的背影方向，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露娅几乎以为她终于睡着了时，却听到她用一种极轻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声音，怯怯地开口：
“露娅小姐……您……您和奥利，是亲姐弟吗？”
露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她没有睁眼，也没有回答，仿佛已然熟睡。
艾丝特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有些失望。
她又沉默了片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忍不住想倾诉般，继续用气声喃喃道：“奥利他……真的很勇敢，也很善良……和我认识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她的声音里带着少女怀春时特有的、柔软的憧憬和羞涩。
这句话，像一枚精准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露娅所有伪装的平静。
她猛地睁开眼，鸽血红的眼眸在黑暗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一股极其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涌上心头——想把这个喋喋不休、觊觎奥利的女孩丢出帐篷，丢回冰天雪地里去。
她本想如同之前计划的那样置之不理，用沉默施加压力。但艾丝特那隐含憧憬的语气，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她心中那团混乱情绪的核心。
一种极其不爽的感觉涌了上来。
她忽然改变了主意。
眼睛继续闭上，红唇微启，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在寂静的夜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和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与你无关。”
四个字，冰冷，直接，瞬间将两人之间那本就巨大的鸿沟清晰地标示出来，也彻底堵死了艾丝特试图拉近关系或打探更多的任何可能。
帐篷内瞬间死寂。艾丝特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结，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里，连呼吸都差点停滞，只剩下巨大的窘迫和害怕。
露娅小姐……没有睡吗？
好尴尬！她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轻浮的女孩子，她不会偷偷告诉奥利先生的吧！
帐篷外，奥利对此一无所知，他正抬头望着北境璀璨得令人心醉的银河，小声地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偶尔警惕地四下张望一下，尽职地担任着守夜者的角色。
后半夜在一种极其诡异的寂静中度过。帐篷内的低气压几乎要凝结成霜，帐篷外的奥利却毫无所觉，甚至还在拂晓前最黑暗的时刻，成功地用露娅的匕首和一点肉干诱捕了一只出来觅食的雪兔，美其名曰“给早餐加餐”。
当第一缕灰白的光线照亮地平线时，露娅如同精准的机械般坐起身。她看也没看旁边似乎终于睡着的艾丝特，径直走出了帐篷。
寒冷的晨风扑面而来，带着凛冽的清新。奥利正兴奋地提着一只肥硕的雪兔向她展示：“姐姐你看！我抓到的！厉害吧！”
露娅的目光扫过那只兔子，落在奥利带着得意笑容、被冻得通红的脸上。一夜的守夜似乎并未让他疲惫，反而因为这点“成就”而精神奕奕。
那纯粹的笑容，像一道微光，稍稍驱散了露娅心中盘踞的阴霾，但那根冰刺依旧存在。
“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开始沉默地收拾营地，动作效率一如既往的高，却比平时更显冷硬。
奥利挠了挠头，觉得姐姐今天早上好像格外冷淡。但他也没多想，兴高采烈地去处理那只雪兔了——虽然手法笨拙，但至少愿意尝试。
艾丝特也被动静惊醒，她怯生生地钻出帐篷，看到正在忙碌的露娅和一边处理兔子一边哼歌的奥利，连忙上前想帮忙，却被露娅一个眼神制止。
“收拾好你自己的东西。”露娅的声音没有温度。
艾丝特瑟缩了一下，乖乖照做。
早餐是热汤和烤兔肉。奥利把最肥美的后腿肉撕下来，先是习惯性地递给露娅，露娅沉默地接过。然后他又撕下另一条，自然地递给艾丝特：“给，艾丝特，尝尝看！我烤的！”
艾丝特受宠若惊地接过，小声道谢，脸颊微红。
露娅看着这一幕，手中的兔肉忽然失去了所有味道。她默默地、迅速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然后起身。
“出发。”
雪橇再次行驶在茫茫雪原上。天色大亮，但阳光似乎无法带来多少暖意。奥利坐在前面，努力辨认着方向，时不时和艾丝特讨论几句——主要是艾丝特凭借模糊的记忆指出一些遥远的地标，如某座形状奇特的山峰或一条早已冻结的古老河道。
露娅坐在后面，沉默得像一座冰雕。她听着前面两人偶尔的交谈，听着奥利对艾丝特“向导”工作的称赞，看着艾丝特因为这点称赞而再次泛红的脸颊和发亮的眼睛……
她忽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声音冷冽如冰原的风：“艾丝特，你指出的方向，最好准确。如果浪费了时间……”
她没有说完，但话语里的威胁意味让艾丝特瞬间白了脸，刚刚那点雀跃消失得无影无踪。
奥利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害怕的艾丝特，忍不住道：“姐姐，艾丝特也在努力回想嘛，你别吓她……”
“导航是生存的第一要素，错误的方向意味着死亡。”露娅冷冷地道，目光锐利地扫过奥利，“奥利，你也该学会自己判断，而不是全然依赖他人。”
奥利被姐姐罕见的严厉噎了一下，讪讪地转过头，小声嘟囔：“我知道了……”
气氛再次降回冰点。
雪橇在沉默中前行，只有风雪声和犬只的喘息声作伴。露娅知道自己或许有些迁怒，有些失控，但那莫名的情绪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让她无法像往常一样保持绝对的冷静。
果然，就是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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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整点收藏OV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