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奥利被露娅最后用力拉上峰顶的平台时，他直接瘫软在地，像一条脱水的鱼，只剩下胸膛还在剧烈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手指早就冻得没了知觉，胳膊和腿像是灌了铅，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连动一下指尖都困难。
两天，他们爬上这座破山花了整整两天。
奥利勉强抬起眼皮，看到的却不是预想中壮丽的景色，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死气沉沉的浓白。
雾气浓得化不开，像厚重的棉絮包裹着一切，视线被压缩到极短的距离，连几步外的东西都看不真切。声音也被吞噬了，世界安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在耳边咚咚狂跳的声音。
“跟紧我。”
露娅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穿透粘稠的雾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奥利甚至能听出那声音里一丝极力压抑的疲惫。
他不敢怠慢，用尽刚刚恢复的一点点力气，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冰面上爬起来，踉跄着走到露娅身后，几乎是贴着她的斗篷站定。在这片未知的、令人不安的纯白里，露娅的背影是他唯一的灯塔。
他们开始缓慢地移动。露娅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极其谨慎，仿佛在雷区穿行。
奥利紧紧跟着，眼睛死死盯着露娅的靴跟，生怕跟丢。浓雾不仅隔绝了视线，似乎连方向感也搅乱了，他很快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盲目地信任前方那个身影。
就在这时，一阵毫无征兆的猛烈狂风从侧面狠狠撞来！
这风不像山下那样只是寒冷，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和蛮横的力量。
奥利被吹得整个人向后一仰，脚下打滑，眼看就要摔倒。他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猛地抬起双臂交叉护在脸前，抵挡那夹杂着锋利冰屑、刮得皮肤生疼的冲击。
风持续了几秒钟，然后毫无征兆地，就像它来时一样，骤然减弱了。
奥利心有余悸地放下酸痛的手臂，第一时间就急切地向前望去，寻找那个应该就在咫尺的身影。
前面，空空荡荡。
只有依旧浓得令人窒息的白色雾气，缓缓流淌。
露娅……不见了？
恐慌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姐姐？！”他脱口喊道，声音因为恐惧而拔高。
然而，传入他自己耳中的，却不是平日里那带着少年清亮质感的声音，而是一个……更细、更软，甚至带着点陌生又熟悉腔调的女声！
奥利猛地愣住了，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他难以置信地，再次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姐……姐姐？你在哪儿？”
还是那个细细的、属于女孩子的声音！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那件原本合身的厚重皮袄，此刻显得异常宽大，袖子长得盖住了半个手掌，衣摆也拖沓了许多。
他慌忙伸出双手——不再是少年略显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而是一双明显小了一号、手指纤细、皮肤也更细腻白皙的手。
他颤抖着手摸向自己的脸。触感柔软，线条圆润，喉间那个小小的凸起也消失了。他慌乱地扯开过于宽松的领口，一绺璀璨的、仿佛自带阳光的金色长发滑落下来，垂在他的眼前。
不是幻觉。
他变回来了。就在这诡异的山顶，在失去姐姐踪迹的瞬间，他莫名其妙地、毫无准备地，变回了奥莉。
巨大的茫然和无措淹没了她。怎么会这样？是因为这座山吗？还是因为和姐姐分开了？她该怎么办？穿着这身不合体的、笨重的男性衣服，独自一人被困在这片能见度几乎为零的鬼地方……
“姐姐——！”她不甘心地再次用尽全力呼喊，那清脆却无助的女声在浓雾中撞了几下，便彻底消散，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巨大的孤独和恐惧像潮水般涌上来，让她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不能哭，现在哭一点用都没有。
就在她被绝望逼得几乎要蜷缩起来的时候，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了。
不再是梦中那样模糊遥远，而是无比清晰地、直接在她脑海里回荡起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急切：
“过来……孩子，到这边来……” “穿过这片迷障……我在这里等你……” “快没有时间了……”
那声音仿佛拥有某种魔力，驱散了一些她心头的迷雾，指向了浓雾中的某个特定方向。一种莫名的牵引力从那个方向传来，与她体内那股温暖的生命能量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奥莉紧紧抱着怀里那把她几乎挥不动的训练木剑，指甲掐进了掌心。留下，等姐姐来找她？可这雾这么大，姐姐能找到吗？如果这雾一直不散，她会不会冻死饿死在这里？
跟着声音走？前面是什么？是出路？还是更可怕的陷阱？那个声音的主人，是好是坏？
奥莉的小脸煞白，蓝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挣扎。但最终，求生的本能，以及对那个声音莫名产生的、一丝微弱的信任，压倒了留在原地被动等待的恐惧。
她必须动起来。不管前面是什么，总比坐以待毙强。
奥莉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疼。她用力裹了裹身上宽大得可笑的外套，将过长的袖子胡乱卷起，然后把木剑像拐杖一样拄着，努力辨认着脑海中声音指引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冰面很滑，雾气遮挡着视线，她根本看不清脚下有没有裂缝或陷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仿佛要撞出来。
她拼命竖起耳朵，希望能听到姐姐寻找她的声音，或者任何其他的声响，但四周只有一片死寂，以及她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小时，在这片失去方向和时间感的迷雾里，一切都变得模糊。她只是凭着那股莫名的牵引，固执地、一步一顿地向前挪动。
周围的雾气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不再是纯粹的乳白色，边缘开始泛起极其微弱的、流转的冰蓝色光晕。空气中的寒意也更重了，但那呼唤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切。
“近了……就快到了……我的孩子……”
奥莉停住脚步，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前面，雾气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隐约能看到一个巨大的、幽深的洞口轮廓，那冰蓝色的光晕正是从洞口深处弥漫出来的。呼唤声，就是从那个洞里传来的。
那就是目的地吗？“原初之海”就在里面？
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依旧浓重的、吞噬了一切的白色迷雾，那里没有任何姐姐的身影。
孤独感和恐惧再次袭来，但这一次，其中混杂了一丝决绝。
她握紧了木剑，深吸一口仿佛能冻结血液的寒气，朝着那幽深的、散发着不祥却又吸引着她的冰蓝光芒的洞口，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她的身影，最终被那洞口弥漫出的冰蓝色雾气彻底吞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