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在界雾的另一侧,赛拉菲娅的声音在浓雾中显得飘忽不定,仿佛穿越了无尽岁月的尘埃,带着一丝感慨。
露娅眼眸中寒意未消,如同两簇冻结的火焰,牢牢锁定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尽管那里空无一物。
她的回答冰冷、精准,不带丝毫情感波动,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一千三百二十七年。自‘终末挽歌’之战,你死后,古雷斯塔帝国崩落,厄瑞波斯之名被埋葬于历史之下算起。”
“一千三百多年了啊……”投影轻声叹息,那声音里承载着时光都无法完全磨灭的沉重,“真是……弹指一挥间。对于我们这样的存在而言,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那些短生种,已是无数王朝的兴衰更迭了。”
随即,那声音里的沉重如同被风吹散,瞬间切换成了轻快而充满揶揄的语调,话题转变得极其突兀:“不过,那小家伙真是可爱得紧,对吧?软乎乎的,眼睛亮晶晶像是最纯净的宝石,心思纯粹得像一张白纸。难怪能让你这块在黑暗和孤寂里冻结了上千年的寒冰,都开始融化了。”
露娅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没有回应,但她周身原本就极低的气温,似乎又下降了几度,空气中开始凝结出细小的、肉眼难辨的冰晶。
“哎呀,别不高兴嘛。”投影似乎能清晰“感知”到她的情绪变化,笑吟吟地说,带着一种长辈逗弄晚辈的恶趣味,
“再怎么说,奥莉也是从我这里出来的,承载着我的祝福与生命本源,说到底,还是我的女儿呀。你是她姐姐,我没让你叫我一声‘妈妈’就已经很客气了哦?”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充满了试探。
露娅的指尖,一丝凝练到极致的漆黑能量无声地缭绕、旋转,仿佛随时会化作撕裂空间的利刃。
“还是说……”投影的声音带着狡黠的、故意拉长的语调,仿佛终于图穷匕见,“你想换一个称呼?比如……岳母大人?”
红了。
一层明显的、无法抑制的绯色,如同滴入清水的浓墨,瞬间从露娅的脸上晕染开来,迅速蔓延至她精致的耳廓和纤细的脖颈。
那并非羞涩,而是纯粹因对方过于厚颜无耻的言论而引发的、混杂着极致羞恼的怒气。她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在那一刻逆流冲上了头顶,耳边甚至有了一丝嗡鸣。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露娅的声音像是从万年冰窟深处挤出来,带着咬牙切齿的寒意,每一个字都仿佛能冻结空气,“你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欸嘿~怎么了啦,说说还不行……”赛拉菲娅的投影发出了一个与其古老身份和此刻严肃氛围格格不入的、充满少女感的俏皮音效,显然对露娅这剧烈的反应感到十分满意。
然而,紧接着,投影的声音还没结束,感受到露娅的状态,先是沉默了一瞬,随即骤然拔高,带着一种发现了惊天秘密般的、极其浮夸的震惊:
“等等!你……你脸红了?!你居然真的脸红了?!不会吧不会吧?!露娅·厄瑞波斯,你这个活了上千年的老女人,冷酷无情的'最终兵器',难道真的……真的想拱我家那棵刚发芽的、水灵灵的小白菜?!”
这石破天惊、用词粗俗不堪的质问,如同一道裹挟着地狱火焰的惊雷,结结实实地劈在了露娅的灵魂上。
那层因愤怒而浮现的红晕,瞬间如同被泼上了滚油,“轰”地一下燃烧得更加炽烈,几乎让她整个人都快要冒烟。
她周身原本凝聚的冰冷魔力和凛冽杀气,被这过于直白、过于“接地气”的比喻冲击得七零八落,紊乱的能量在她周围激荡,将浓雾搅动得如同沸腾的开水。
“你——胡说什么!”露娅的声音彻底失去了往日的清冷平稳,带着一丝罕见的、气急败坏的颤抖,甚至破了音。
她本能地想反驳,想用最恶毒的诅咒将这个口无遮拦的意识投影连同这片该死的雾一起湮灭,但大脑却像是被那声“拱小白菜”给震得一片空白,所有恶毒的词汇都卡在喉咙里,只能徒劳地、重复地低吼,“闭嘴!立刻给我闭嘴!”
可赛拉菲娅的投影显然不会如她所愿。那声音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像是陷入了某种自说自话的推理之中,语气变得“深沉”而“审慎”,仿佛真的在认真考虑这个荒谬绝伦的可能性:
“唔……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虽然你这家伙性格别扭、嘴巴又毒、还是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咳,经历丰富的资深人士。但……实力嘛,马马虎虎还过得去,至少在保护奥莉这方面还算可靠。长得也还算……嗯,能看,符合某些特定审美。最重要的是,对奥莉那孩子,倒是真心实意,肯拼命,这点倒是无可挑剔……”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针,在露娅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反复穿刺、撩拨。
“嗯……这么一想,抛开年龄、性格、出身等等不谈,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行?”
“你——!”露娅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眼睛里几乎要喷出实质的火焰,将这片虚无都点燃。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这位传说中庄严神圣的圣女,进行如此……如此不堪入目、如此挑战她心理承受底线的对话!
“不过!”投影的声音陡然一转,带上了一种模仿着“岳母威严”的腔调,尽管听起来依旧充满了戏谑和不正经,
“前提是,你得跟我保证!发誓!用你最核心的本源、用你与那孩子之间的羁绊起誓!以后必须得对我家小奥莉好!宠着她,护着她,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要一辈子!听清楚没有?是一辈子!不然我这个做妈妈的,就算只剩一缕意识,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这番“岳母训话”彻底击穿了露娅最后的心理防线。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几乎能融化周围所有的冰雪,心脏在胸腔里如同失控的野马般狂跳,一种混杂着极致羞愤、荒谬、杀意,以及某种她自己都不敢深究、不愿承认的、隐秘而陌生的悸动,如同火山爆发般在她体内疯狂冲撞。
“闭!嘴!”她几乎是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度的情绪波动而显得有些扭曲和尖利。
强大的黑暗魔力再也无法控制,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如同黑色的潮汐,瞬间将周围百米范围内的“界雾”彻底清空、冻结、然后碾碎成最细微的冰尘,簌簌落下,露出下方光滑如镜、却弥漫着不祥黑色纹路的冰面。“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立刻毁了你这缕意识,让你连‘投影’都做不成!”
浓雾中,赛拉菲娅的投影似乎终于被这股实质的、蕴含着毁灭意志的恐怖杀气稍稍震慑,或者说,她是终于心满意足地、淋漓尽致地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乐子”。
她发出一声意味悠长的、带着心照不宣笑意的轻哼,总算暂时停止了在那根危险红线上疯狂蹦跶的行为。
“……哼,急了急了。”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声音轻得仿佛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但显然,感知敏锐的露娅清晰地捕捉到了。
露娅铁青着脸,胸口剧烈起伏,努力平复着体内翻江倒海般的魔力和更加混乱如麻的心绪。
她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破皮肤的微弱痛感,才让她几乎快要被那番离谱对话带偏的理智重新占据上风。她强行压下将那缕意识揪出来撕成碎片的冲动,一遍遍告诉自己,奥莉还在某个地方,需要她。
过了足足十几秒,直到周围的雾气重新开始缓缓聚拢,试图填补那被魔力清空的区域,露娅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强行将话题拽回那被无数次打断的正轨,尽管那声音里还残留着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狼狈与沙哑:
“……少说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奥莉为什么会来这里?原初之海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呼唤她,究竟有什么目的?!回答我!”
雾气中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再响起时,所有的戏谑、揶揄与不正经,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凝重。
“玩闹到此为止了,露娅。”赛拉菲娅投影的声音变得空旷、遥远而严肃,仿佛来自时间长河的源头,
“你所见的,兽群暴动,平衡倾斜,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表层涟漪,是更恐怖的巨变降临前,命运之弦被拨动时产生的细微嗡鸣。”
她顿了顿,仿佛在凝聚着力量,又仿佛那个即将说出口的名字本身,都带着足以污染现实、撕裂灵魂的禁忌力量。
“真正的风暴,源自一个早已被历史尘埃掩埋、被所有生灵遗忘、其名讳本身都已成为禁忌的……古老存在。祂的‘印记’正在时光长河中重新变得清晰、灼热,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她清晰而缓慢地,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个名字:“卡斯迪斯……要回来了。”
“!!!”
这个名字,如同最阴冷、最恶毒、淬满了诅咒的刀刃,瞬间刺穿了露娅所有的心理防御、所有的羞愤情绪、所有的混乱思绪,精准无误地命中了她灵魂最深处那片被层层冰封、被刻意遗忘、连她自己都不愿触及的荒芜之地。
她脸上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因羞恼而产生的红晕,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死寂的惨白,如同被抽干了所有血液。
鸽血红的眼眸剧烈地收缩至针尖大小,里面翻涌起滔天巨浪——是难以置信,是深入骨髓、烙印在存在本源里的、几乎形成条件反射的恐惧。
是某种被漫长岁月尘封的、复杂到极点的、糅合了本能敬畏、深沉怨恨、以及难以言喻的、早已扭曲的悲伤与绝望的情感。
她娇躯猛地一晃,仿佛被无形的巨锤正面击中,脚下那被自身魔力冻结的、坚实无比的黑色冰面,似乎都在那一刻变得虚浮不稳,如同脆弱的玻璃。
她下意识地抬起微微颤抖的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来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但最终只是徒劳地握紧了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失去了所有血色。过了好几秒,才从几乎僵硬的喉间,艰难地、漏出一丝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带着无法抑制的、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抖气音: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