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原初之海的过程比来时顺畅了许多。界雾仿佛认可了她们，又或许是赛拉菲娅最后的力量起到了作用，浓雾只是温柔地包裹着她们，并未再制造任何阻碍。
穿过漫长的冰晶通道，重新感受到冰喉峰顶那夹杂着冰屑的凛冽寒风时，奥莉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紧紧跟在露娅身后，小手不自觉地拽着露娅的斗篷一角，仿佛生怕在这能见度依旧不高的雪白世界里再次走散。
一路上，她都显得有些沉默，小脑袋里似乎在天人交战，时不时偷偷抬眼看看露娅清冷的侧脸，又迅速低下头，欲言又止。
露娅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但没有催促。直到她们开始沿着相对安全的路径下山，风雪声稍缓，奥莉才仿佛终于鼓足了勇气，轻轻拉了拉露娅的斗篷，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被风吹散：
“姐姐……如果……如果我其实不是妹妹……你还会……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这个问题突兀而奇怪，带着一种深深的不安和试探。
露娅的脚步微微一顿，有些诧异地低头看向几乎要把自己缩进斗篷里的奥莉。她看到奥莉那双蓝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紧张、期待，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羞赧。
露娅确实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了一下。她设想过奥莉可能会问关于力量、关于未来、关于卡斯迪斯的种种问题，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孩子气的、关乎自身存在价值的疑问。
她短暂的沉默让奥莉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小脑袋垂得更低了，仿佛一朵被霜打蔫了的小花。
看到她这副失落的样子，露娅心中那点因问题突兀而产生的诧异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软的无奈。
她伸出手，轻轻放在了奥莉那顶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金色小脑袋上，动作温柔。
“我实在是没想到，”露娅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叹息，“你这一路上心事重重，憋了这么久，最后问出来的……竟是这个问题。”
她的手掌温暖，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奥莉感受着头顶的触感，心跳不由得加速。
然后，她听到了露娅那平静却斩钉截铁的回答：
“不论你是男生还是女生，是奥莉还是其他什么名字，你都是姐姐最重要的人。这一点，从未改变，以后也不会。”
这句话像是一道温暖的激流，瞬间冲垮了奥莉心中所有的不安与忐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滚烫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喜悦与羞赧。
她的脸颊“轰”地一下变得通红，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狂跳，仿佛要蹦出来一样。
巨大的幸福感让她几乎晕眩，也给了她最后坦白的勇气。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那过于炽热的情绪冷却下来，然后用一种近乎视死如归的语气，小声而快速地说道：“姐姐……我、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在露娅平静而带着些许鼓励的目光下，奥莉结结巴巴地，将自己如何在掌控力量时想起了“前世”的记忆，如何知道自己曾经是一个名叫“石念”的男生，以及因此而产生的巨大羞耻和担心……全都说了出来。
说完后，奥莉紧闭着眼睛，根本不敢看露娅的表情，像个等待审判的小囚徒。
预想中的惊讶、质疑或者疏远并没有到来。
片刻的寂静后，奥莉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哑然的低笑。
她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看到露娅正看着她，那双鸽血红的眼眸里，没有她害怕的任何负面情绪，只有一种……了然和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愉悦。
“所以，”露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你这一路扭扭捏捏，就是因为这个？”
奥莉红着脸，点了点头。
露娅摇了摇头，语气轻松而肯定：“我的小傻瓜，这些事，和你是我的妹妹，没有任何关系。”
她看着奥莉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相反，奥莉，我只想让你做你自己。无论你记得什么，曾经是谁，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就是奥莉。即使……你某一天想变回‘石念’的样子，你也依然是我最重要的妹妹。”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太准确，又补充了一句，带着点难得的调侃，“当然了，弟弟也行。”
“姐姐！”奥莉的脸瞬间红得快要滴血，忍不住娇嗔地跺了跺脚，那模样又羞又恼，却掩不住眼底深处彻底释然的欢喜。她不再是那个背负着秘密、担心失去宠爱的孩子了。
看着奥莉这幅鲜活灵动、会脸红会娇嗔的模样，露娅心中暗想：‘虽然这么想可能有点奇怪，但果然……还是作为妹妹的奥莉，比较可爱。’
她没有将这个想法说出口，只是看着前方逐渐开阔、雪势渐小的山路，自然而然地转换了话题，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却少了几分寒意：
“回去的路还很长，可以给姐姐讲讲……你之前那个世界的事吗？那个你作为‘石念’的……生活。”
奥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盛满了星星。她没想到露娅会对这个感兴趣！巨大的分享欲瞬间涌上心头，但她还是努力绷住小脸，做出一副“我很为难”的样子，扬起小下巴，哼了一声：
“哼！看在你是我姐姐的面子上，我就……勉强给你讲一下好了！”
那副明明很激动却要强装“勉强”的小模样，看得露娅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笑意。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于是，在下山的皑皑白雪路上，开始回荡起奥莉清脆而兴奋的声音。她讲述着那个有着“汽车”和“电脑”的奇妙世界，讲述着高楼大厦，讲述着学校里的趣事，甚至讲述了自己那场无疾而终的、属于“石念”的懵懂恋情……露娅静静地听着，偶尔会提出一两个简短的问题，大部分时间，只是做一个沉默而合格的听众。
……奥莉讲得正起劲，小手比划着：“然后啊，那天我还特意省下零花钱，结果就看到她跟隔壁班的体育委员一起……”
她的话音未落，忽然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骤然冷了几分，并非来自外界的风雪，而是源自身边之人无意识散发出的、带着凛冽寒意气息。
奥莉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停了下来，疑惑地抬头看向露娅。
只见露娅原本平静听着故事的侧脸，线条不知何时绷紧了些许，那双鸽血红的眼眸微眯，视线落在前方的雪地上，却仿佛没有焦点，唇瓣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她周身那股原本内敛的冰冷气息，此刻正不受控制地丝丝外溢，让落在她肩头的雪花都瞬间凝结成了更细碎的冰晶。
“姐姐？”奥莉有些不安地小声唤道。
露娅似乎这才回过神，她缓缓转过头，看向奥莉，眼神复杂，里面翻涌着一种奥莉看不懂的、近乎不悦的情绪，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下。她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
“……然后呢？那个什么……体育委员。”
奥莉眨了眨眼，虽然觉得姐姐的样子有点奇怪，但还是老实回答：“然后？然后一问她就要和我分手啊，我就很难过啊，一个人跑去喝了点酒……就是那种会让人晕乎乎的饮料，后来还是叶子禾，就是我好朋友，把我送回家的……”
她没注意到，当她提到“很难过”、“一个人喝酒”时，露娅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一下。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让自己那个样子。”露娅的声音依旧平淡，但奥莉却莫名从中听出了一丝……非常非常轻微的不爽？甚至像是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愚蠢。”
“诶？”奥莉愣住了，随即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那时候……年纪小嘛，而且第一次喜欢别人……”（你现在就不小吗？）
露娅沉默了几秒，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奥莉。
“听着，奥莉。”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无论是谁，为那种轻易抛弃你……不，是抛弃‘他’的人难过，甚至伤害自己，都是最不值得的行为。”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去奥莉发梢上沾染的一片雪花，动作依旧带着她独有的清冷，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和认真：“你的眼泪，你的情绪，都很珍贵。不应该浪费在……那种存在身上。”
奥莉呆呆地看着露娅，看着她对自己当年遭遇的极其不爽和维护之意，心里那种滚烫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这一次，不仅仅是害羞，还有一种被人在乎到连“前世”的委屈都要一并清算的、酸酸甜甜的悸动。
“嗯……我知道了，姐姐。”她小声应着，心里却像打翻了蜜罐。原来姐姐连她“前世”受的委屈都会生气呢。
露娅看着奥莉重新亮起来的眼睛，那点莫名的不爽才稍稍平息。她转过身，继续前行，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以后……姐姐不会再让任何人那样对你了。”
奥莉看着露娅挺拔而孤傲的背影，赶紧快步跟上，再次抓住那片柔软的斗篷，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她好像……更喜欢姐姐了！连姐姐为她“前世”打抱不平的样子，都觉得好帅！
这段小插曲过后，奥莉讲述的声音更加轻快，而露娅虽然依旧沉默，但周身那冰冷的气息，却悄然回暖了几分。
只是在她心底，那个素未谋面、让“石念”伤心的女孩，以及那个叫什么“体育委员”的家伙，已经被她默默划入了“毫无价值且令人不悦的存在”名单里。
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天边露出一线金色的暖阳，照耀在蜿蜒的山路上，也照耀在一前一后、身影逐渐融于雪景的两人身上。
银发的少女依旧清冷，金发的少女却眉飞色舞，她们的身影在雪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交织在一起，仿佛预示着无论前路如何，她们都将彼此相伴，共同面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