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寂灭之森稀薄而苍白的微光，悄无声息地渗入了客房的窗棂。
奥莉在一种温暖而沉重的包裹感中悠悠转醒。她先是眨了眨眼，适应着昏暗的光线，然后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均匀而轻微的呼吸——格芙特蜷缩在她身侧，小手紧紧攥着她睡衣的一角，整个小小的身体都依偎在她身边，睡得正沉。
孩子苍白的脸颊上透出了些许健康的淡粉色，这在昨天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她翠绿色的长发散落在枕上，与奥莉金色的发丝有几缕轻柔地纠缠在一起。
睡梦中的格芙特不再是那个在毁灭能量中痛苦挣扎的小龙女，而仅仅是一个找到了安全港湾、可以安然入梦的孩子。
奥莉的心瞬间被这景象填满了柔软的情绪。她静静地躺着，不想惊扰这份安宁，只听着格芙特细微的呼吸声，感受着从她小小的身体里散发出的、逐渐稳定下来的生命气息——那其中混杂着她自己的生命能量，如同涓涓细流，持续滋养着这具曾被冰冷与死寂浸透的躯体。
‘该起来了，’奥莉想。露娅姐姐大概早就醒了，或许在等自己。她小心翼翼地试图抽出被格芙特枕着的手臂，动作轻得像是在移动易碎的琉璃。
然而，就在她的手臂刚刚挪动了一寸时，格芙特小小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那只攥着她衣角的小手瞬间收紧，另一只手臂也无意识地搂了上来，将她抱得更紧。
格芙特没有睁眼，但在睡梦中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呢喃：
“……不……要走……”
那声音里的依赖和隐约的恐惧，像一根细针刺中了奥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想起了昨晚格芙特讲述的那些独自醒来的夜晚，空荡的房间，窗外死寂的森林，还有体内翻腾的、无法控制的冰冷力量。
‘只是再一会儿，嗯嗯，’奥莉对自己说，‘就一会儿。’
她重新放松下来，任由格芙特抱着，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哼起了一段没有歌词的、来自记忆深处的、摇篮曲般的调子。
格芙特紧绷的小身体在她的安抚下渐渐柔软下来，眉头舒展，重新沉入了更深、更安稳的睡眠。
奥莉的目光落在孩子安静的睡颜上，心中涌起一种奇异而笃定的责任感。她曾是被保护者，是露娅不惜一切守护的“光”。而现在，似乎有一缕更微弱、更需要呵护的光，落在了她的手心。这种感觉并不沉重，反而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思绪飘散。窗外的森林依旧沉默，但城堡里，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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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东侧，一座突出的露台上。
这里比森林的树冠层略高，能勉强越过大部分扭曲枝干的遮挡，看到更远处弥漫的、永恒的灰白雾霭。露娅站在石砌的栏杆旁，深红色的裙摆被微不可察的气流轻轻拂动。
银白的长发在黯淡的光线下流转着冷冽的光泽，鸽血红的眼眸静静注视着下方死气沉沉的森林。
她的姿态一如既往的挺拔而警觉，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她周身那种常驻的、绷紧的锐利感，似乎略微松弛了一点点——仅仅是极其细微的一点点，像是冰封的湖面在无人察觉的深处，有了一丝几乎不可感的温度变化。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不沉重，但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与石质地面产生共鸣的韵律。
“起得真早啊，露娅女士。”瑞恩的声音响起，语气轻松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完全听不出昨夜那个“被抛弃的老父亲”的哀怨。他走到露娅身侧稍后的位置停下，同样望向森林。
这位魔龙君主换了一身较为简便的深灰色衣袍，领口和袖口有着精细的暗金色刺绣，金色的竖瞳在晨光中收缩成一条细线，英俊的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
“习惯了。”露娅的回答简洁得不带任何多余音节。她甚至没有转头看他。
“格芙特……昨晚睡得还好吗？”瑞恩问道，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但那双黄金竖瞳深处一闪而过的关切出卖了他。
“奥莉陪着她。”露娅说，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很安稳。”
瑞恩的脸上立刻绽放出毫不掩饰的、属于父亲的欣慰笑容：“那就好，那就好……”他长长舒了口气，倚在栏杆上，姿态放松，“看来奥莉小姐的力量确实对格芙特大有裨益。我这个做父亲的，终于能稍微放心些了。”
他转过头，看向露娅的侧脸，话锋突然一转，语气也变得稍微正经了些：“不过，露娅女士，有些事我想我们还是需要谈谈。关于……我们接下来的安排，以及某些可能即将到来的‘访客’。”
露娅终于转过头，鸽血红的眼眸看向他，眼神里是询问。
瑞恩从怀中取出一封用深红色蜡封密封的信件，蜡封上的图案是一只展翼的蝙蝠环绕着荆棘王冠。他将信递给露娅：“今早收到的。来自暗血城，弗拉德米尔大公的正式邀请函。”
露娅接过信件，没有立刻拆开，只是用手指摩挲着那精致的蜡封。“内容？”
“邀请‘近日莅临寂灭之森、引起有趣能量波动的贵客’——也就是你们二位——于三日后，前往暗血城行宫‘永夜庭园’共进晚餐。”瑞恩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用词优雅礼貌，无可挑剔。但送信的是大公的宫廷总管，一位活了两千多年的老血族，态度……相当坚持。”
露娅的眼神冷了下来：“他知道多少？”
“至少知道有强大的生命能量出现在我的领地上，并且这能量非同寻常，甚至短暂地驱散了一小片区域的死寂迷雾。”瑞恩摊了摊手，“血族对生命的感知方式很特殊，奥莉小姐治愈格芙特时散发的力量，就像黑暗中的灯塔，想不注意到都难。”
“威胁？”露娅的问题直指核心。
“目前来看，更像是好奇和评估。”瑞恩摸着下巴，露出思索的表情，“弗拉德米尔大公是个典型的血族老派贵族，重视礼仪、传统和表面规则。他不会在正式邀请中设下明显的陷阱，那太掉价。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金色竖瞳中闪过一丝锐利：“血族对‘特殊存在’的执念是刻在骨子里的。如果他认为奥莉小姐是某种稀世珍宝，那么他会用尽一切‘合乎规则’的手段来得到——交易、契约、甚至提出‘保护性联姻’。他不会明抢，但会编织一张让人难以拒绝的网。”
露娅周身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几度。“奥莉不是物品。”
“我当然明白。”瑞恩立刻表示赞同，但随即话锋一转，“但我们需要决定如何应对。是拒绝邀请，可能会引起他更深的兴趣和探究，甚至被视为对他的不敬；还是接受邀请，在规则内周旋，争取获得我们需要的信息，同时明确传递‘不可触碰’的信号？”
“我们需要什么信息？”露娅将邀请函递回给瑞恩，似乎对那精美的信件本身并不感兴趣。
“关于‘古老阴影’的。”瑞恩接过信，神色认真起来，“血族是大陆上最长寿的种族之一，他们的秘密图书馆里收藏的历史典籍，可能比精灵族的还要古老和……黑暗。弗拉德米尔大公本人就活了超过二千多年，经历过古雷斯塔帝国末期的大混乱。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知道关于‘卡斯迪斯’、‘渊牢’或是‘圣女之泪’更详细的秘辛，除了那些隐居的精灵古老者，恐怕就是这些血族老怪物了。”
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而且，你们不是说了吗，‘契机在幽冥域深处’。暗血城，就是幽冥域深处最核心的势力之一。也许，这次会面本身就是‘契机’的一部分。”
露娅沉默了。她望向远方的迷雾，鸽血红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古老的影像翻腾。赛拉菲娅温柔而悲伤的脸，那五年的倒计时，奥莉在睡梦中依然紧握着格芙特的手……
“与奥莉商议后决定。”她最终说道，“大概……是去的”
瑞恩似乎并不意外，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点腹黑意味的笑容：“明智的选择。毕竟，有些事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而且……”
他的目光投向客房的方向，语气变得柔和：“有了格芙特这个‘纽带’，我们现在的立场也比单纯的逃亡者要有利得多。一个稳定的、拥有共同要守护之物的联盟，总是更有谈判的底气。”
“不过，”他话锋又一转，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如果要去，我建议……不妨把动静闹得更大一点。”
露娅挑起眉，示意他继续说。
瑞恩的笑容变得更加深邃：“弗拉德米尔大公邀请的是‘贵客’。那么，我们就以最符合‘贵客’身份的方式前往。我的意思是……也许我们可以邀请一位‘见证人’，或者说，一位足以让血族大公也必须保持最大程度克制的‘更高层次的存在’。”
露娅的眼神微微一动：“你是说……”
“血族之王。”瑞恩缓缓吐出这个词，“那位隐居在永夜之地深处、早已不理俗务的真正统治者。如果他能出面，哪怕只是表露出一点关注，弗拉德米尔大公在对待奥莉小姐的态度上，就不得不更加……谨慎。”
“你能联系到她？”露娅问。
“有些交情。”瑞恩模棱两可地说，但眼神里透着一丝自信，“很多年前，我帮过她一个小忙。而且，血族之王对一切‘可能打破平衡’的存在都抱有天然的兴趣。奥莉小姐的力量本质，以及她与你之间奇特的联系，很可能引起他的注意。我会尝试传讯，但不敢保证她一定会回应。毕竟，那位陛下的心思……难以揣测。”
露娅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以尝试。同时，准备赴约。”
“明白。”瑞恩优雅地行了个礼，“那么，我现在就去安排传讯事宜。另外，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楼下餐厅。奥莉小姐和格芙特……”
他的话没说完，但眼神里那混合着期待和幽怨的复杂情绪，已经暴露无遗。
露娅看着他这副模样，鸽血红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无语。她转身，红色裙摆划出利落的弧线，向楼梯走去。
“我去叫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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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内，奥莉终于还是成功在不惊醒格芙特的情况下，慢慢挪下了床。她站在床边，看着孩子依旧熟睡的脸庞，脸上不自觉地露出温柔的笑意。格芙特的脸色比昨夜又红润了一些，呼吸深沉平稳，显然那新的力量平衡正在巩固。
就在这时，房间里光影微微扭曲，露娅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
“姐姐？”奥莉压低声音，有些惊讶。
露娅的目光扫过床上安睡的格芙特，然后落在奥莉身上。“该用餐了。”她顿了顿，补充道，“瑞恩在等。另外，有事情需要与你商议。”
她的语气平静，但奥莉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的神色。
“关于……血族？”奥莉猜测道，敏锐地联想到了之前瑞恩提到的暗血城。
露娅微微颔首：“邀请函。三日后，暗血城。”
奥莉的心微微一沉，但看着露娅平静的眼神，又安定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格芙特，轻轻为她掖好被角。“我们走吧，姐。让格芙特再睡一会儿，她需要休息。”
露娅点了点头，目光在奥莉有些凌乱的晨袍和睡得翘起的金发上停留了一瞬，忽然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帮她理了理衣领，又将那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
“走吧。”她的声音很轻。
奥莉的脸颊微微泛红，但没有躲闪。她跟着露娅走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走廊里，瑞恩已经等在那里。看到她们出来，他立刻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绅士微笑：“早安，奥莉小姐。休息得如何？”
“早安，瑞恩先生。我很好，谢谢。”奥莉礼貌地回应，随即关心地问，“格芙特还在睡，她的情况很稳定。”
瑞恩眼中的笑意更深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欣慰：“多亏了你。那么，我们先去用餐吧，有些事……需要边吃边谈。”
三人向餐厅走去。城堡走廊空旷寂静，但今日，似乎连那些常年笼罩的阴森感都淡化了不少。
奥莉走在露娅身边，能感受到姐姐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她想起昨夜露娅为她整理头发时的温柔，想起今晨那个自然的整理衣领的动作，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也许，前路依然布满迷雾和危险，血族的邀请背后不知隐藏着怎样的心思，卡斯迪斯的阴影依旧高悬……
但至少此刻，她不是独自一人。
她有姐姐，有一个需要她守护的“女儿”，甚至还有了一位看起来不太可靠但似乎值得信赖的“兄弟”和盟友。
还有很多很多，不知不觉间，她在这个世界里建立起的羁绊越来越多，虽然前世还是忘不了，但现在她也无法舍弃这个地方了……
早餐的香气从餐厅方向飘来，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温暖。
奥莉深吸一口气，蓝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无论将要面对什么，她都会保护好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保护好身边的每一个人。
新的早晨，带来了新的羁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