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后的城堡，陷入了一种短暂的、宁静的微妙氛围。
瑞恩起身离席时，步履依旧优雅从容。他向露娅和奥莉点头示意，随即消失在通往城堡更深处的回廊中。
奥莉则负责照顾格芙特。小家伙吃饱后精神更好了，但奥莉担心她初愈的身体，还是哄着她回房间休息。格芙特虽然还想黏着奥莉，但出乎意料地懂事，只是要求奥莉陪她一会儿。奥莉自然应允。
于是，偌大的餐厅里，很快只剩下露娅一人。
她并未立刻离开。鸽血红的眼眸望着长桌上逐渐冷却的餐点，以及格芙特那杯喝了一半的牛奶，眼神深邃。空气中还残留着食物的香气和一点点属于奥莉的、温暖的生命气息。
她端起自己那杯几乎未动的、色泽暗红的酒液，轻轻晃了晃。酒液在杯中旋转，映出魔法灯盏细碎的光。
信息已经送出。是福是祸，犹未可知。维拉卡妮·娜涅尔……露娅并不惧怕面对，她早已习惯了与危险和未知共存。但她不得不考虑奥莉——奥莉的纯真，奥莉的温柔，奥莉那尚未完全掌控却已耀眼夺目的力量，在那位深不可测的女王眼中，究竟会是什么？
还有弗拉德米尔大公。三日后……露娅的指尖微微收紧。她不喜欢这种被安排在他人地盘上的会面，即便有瑞恩陪同。但正如瑞恩所说，逃避有时会引来更麻烦的探究。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靠近。露娅没有回头，但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分。
“姐姐。”奥莉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格芙特睡着了。她看起来真的好多了。”
露娅“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她感觉到奥莉走到自己身边停下，却没有坐下，而是也望向窗外的森林。
“姐姐……你在担心吗？”奥莉转过头，蓝金色的眼眸清澈地映出露娅的侧影，“关于血族女王的事。”
露娅沉默了片刻，放下酒杯。酒杯与石桌接触，发出轻微的“嗒”声。
“未知，即是风险。”她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维拉卡妮·娜涅尔……不同于弗拉德米尔。她的立场，她的意图，更难以揣度。瑞恩的交情，未必可靠。”
奥莉点了点头，没有盲目乐观。“我知道。但是，姐姐，我觉得瑞恩的分析有道理。如果那位女王的母亲真的因为……因为卡斯迪斯而陨落，那么她对这件事的关注和了解，可能超出我们的想象。我们需要的线索和助力，或许真的能在她那里找到。”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却更坚定，“而且，我们不能一直躲避，时间不多，我们需要主动去寻找‘契机’。”
露娅终于转过头，正视着奥莉。少女的脸上还残留着一点晨起的红晕，金发柔软地披在肩头，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和坚定。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自己身后、对世界充满懵懂好奇的孩子了。她在思考，在判断，在承担。
一种复杂的情愫涌上心头——有欣慰，有骄傲，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奥莉在飞速成长，逐渐走向更广阔、也更危险的舞台，而自己能将她庇护在羽翼下的时间，似乎也在一点点减少。
“你成长了，奥莉。”露娅说，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奥莉的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我不想一直只让姐姐保护我。我也想保护姐姐，保护格芙特，保护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握住了露娅放在桌面上的手。
露娅的手微凉，皮肤光滑如最好的瓷器。奥莉的手则温暖柔软，带着生命特有的热度。
露娅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却没有抽回。她任由奥莉握着，鸽血红的眼眸凝视着两人交叠的手。
“你的力量，”露娅低声说，“是关键，也是靶心。在可能的女王注视下，务必谨慎。弗拉德米尔或许会试探，甚至以礼相待下的软性逼迫。记住，任何契约、承诺，未经共同商议，绝不轻易应允。”
“我记住了，姐姐。”奥莉用力点头，“我会小心的。而且，不是还有姐姐在吗？”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但依旧努力保持稳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瑞恩去而复返，他的脸上没有了刚才的从容，眉头微蹙，黄金竖瞳中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和惊讶。
“瑞恩大哥？”奥莉松开手，和露娅一同看向他。
瑞恩快步走到桌前，深吸一口气，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迅捷：“信息……送出去了。用了我能调用的最隐秘、最直接的渠道，直达永夜王庭外围的‘夜之耳语’祭坛。按照常规，即便女王陛下立刻看到并决定回应，最快也需要一两天，甚至更久，或者……石沉大海。”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极其古怪：“但是，就在我刚才完成仪式、准备离开密室时……祭坛有了反应。不是常规的、缓慢的信息回馈光点……是直接的空间波动。”
露娅和奥莉同时屏住了呼吸。
“然后，”瑞恩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说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道纯粹由阴影和星光构成的、看不清具体形貌的女性虚影，出现在祭坛上方。没有声音，但一段意念直接投射到了我的意识中。”
他看向奥莉，又看了看露娅，一字一句地复述：
“‘告知那位身怀圣女遗泽的少女，以及她身边背负着古老枷锁的同行者：三日后暗血城之约，照常赴会。永夜之眼将注视彼处。命运之线于此纠缠，吾欲亲眼一观。勿虑弗拉德米尔，彼自有分寸。’”
话语落下，餐厅里一片死寂。只有魔法灯盏的火焰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奥莉的眼睛微微睁大。露娅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鸽血红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寒冰风暴在酝酿。
“永夜之眼……”露娅缓缓重复，声音冷得像能冻裂金石，“她……要亲自‘观看’？”
瑞恩苦笑着点头，脸上的惊讶还未完全退去：“‘永夜之眼’是维拉卡妮女王的象征性称号之一，意味着她的注视。虽然出现的只是虚影和意念投射，并非本体亲临，但这回应速度……以及她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量……她不仅立刻收到了消息，而且对你们的情况似乎……早有某种程度的预知或关注？‘背负古老枷锁’……”他看向露娅，眼神复杂。
露娅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女王传递的意念上。“‘命运之线于此纠缠，吾欲亲眼一观’……”她低声咀嚼着这句话，“她想看的，不只是奥莉，还有……命运在暗血城那个节点可能展现的走向？或者，是我们与弗拉德米尔大公互动可能引发的‘变数’？”
“而且她特意说了‘勿虑弗拉德米尔’，”奥莉努力从震惊中恢复思考，分析道，“这是否意味着……她会在某种程度上，确保大公不会做出过分的举动？或者说，大公的行动本身，也在她的某种安排或默许之下？”
“更大的可能是，”瑞恩接口，神色严肃，“对维拉卡妮女王而言，这次会面已经升格了。弗拉德米尔大公的‘邀请’，变成了女王陛下亲自指定的‘观察窗口’。他必须，也必然会，将这次会面安排得无可挑剔，并严格约束自己的行为。因为女王在看着。”
“她的目的，”露娅最终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但更加凝重，“绝非仅仅是‘观看’。她想确认什么，评估什么。奥莉的存在，我们的关系，或许对她理解某个历史谜团，或者预判未来的某种可能性，至关重要。”
奥莉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但很快又被一股不服输的暖流驱散。她抬起头，蓝金色的眼眸中重新燃起火焰：“那就让她看。我们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我们只是想活下去，想保护重要的人，想阻止灾难。如果她能因此提供帮助，或者至少不成为阻碍，那这就是机会。”
瑞恩看着奥莉，眼中再次闪过赞许。这个少女的内心，远比她柔软的外表要坚韧得多。“奥莉说得对。女王的注视是压力，也是机遇。至少，我们不用再担心大公层面的低层次麻烦。可以更专注于会面本身可能获取的信息，以及……如何在我们可控的范围内，展现我们想让女王看到的部分。”
露娅再次沉默，但这一次，她是在快速权衡和推演。片刻后，她看向瑞恩：“回复已收到。原计划不变，但需调整细节。暗血城之行，重点转向应对可能的女王‘观察’方式，以及……我们如何表现。”她又看向奥莉，眼神深邃。
奥莉用力点头：“我明白，姐姐。我会努力的。”
“还有，”露娅的目光扫过餐厅，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楼上安睡的格芙特，“格芙特，或许也是个因素。女王是否知道她？如果知道，又会如何看待她与奥莉 的联系？”
瑞恩眉头皱起：“格芙特的身份一直保密得很好。但女王的手段……难说。我会加强城堡的守护，确保在会面期间，这里固若金汤。”
就在这时，楼上隐约传来格芙特清脆的呼唤：“妈妈？干娘？”
显然，小家伙睡醒了。
三人对视一眼，暂时中止了这场密谈。
“先去陪格芙特吧，”瑞恩率先恢复了他那略带玩世不恭的轻松语调，虽然眼底的凝重未散，“这些事，我们稍后再详细规划。毕竟，还有三天时间。”
露娅点了点头，起身向楼梯走去。奥莉紧随其后。
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瑞恩独自站在空旷的餐厅里，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望向窗外。竖瞳中光芒闪烁。
“维拉卡妮·娜涅尔……”他低声自语，“八百年了，你还是对‘那个名字’相关的一切如此敏锐吗……这次，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又打算做什么？”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无论如何，棋盘已经摆开，棋子已经落下。接下来，就是看如何在这突如其来的、更高层次的注视下，走好接下来的每一步了。
楼上传来格芙特欢快的笑声和奥莉温柔的回应，给这座沉寂的城堡带来了难得的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