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大厅里，格芙特紧紧抱着奥莉的脖子，把小脸埋在她颈窝，闷闷地说：“妈妈要快点回来。”
“一定。”奥莉温柔地拍着她的背，感觉到小家伙偷偷把眼泪蹭在了她的衣领上。她看向一旁的瑞恩，瑞恩对她点了点头。
露娅已经等在了门口。她换上了那身夜影纱礼服，外面罩着一件带有兜帽的深灰色旅行斗篷，遮住了过于显眼的银发和华服。
奥莉最后亲了亲格芙特的额头，将她交给瑞恩。瑞恩单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递过来一个巴掌大小、镶嵌着黑曜石的金属令牌。“城堡外围传送阵的临时密钥。回来时直接用。”
奥莉接过，冰凉坚硬的触感入手。
“那么，”瑞恩抱着格芙特，退后一步，脸上恢复了那种优雅从容的微笑，“祝两位女士旅途顺利，宴会……愉快。”
露娅已经转身，迈出了大门。奥莉最后看了一眼用力挥着小手的格芙特和神色平静的瑞恩，深吸一口气，拉低了自己的兜帽，快步跟上。
城堡外，等待着的并非寻常马车。那是一辆通体漆黑、造型流畅修长、由两匹浑身覆盖着暗影般的鳞片、眼眸燃烧着幽蓝火焰的梦魇兽牵引的车舆。
车身没有任何繁复装饰，线条冷硬，仿佛一块移动的黑色岩石。车厢门无声滑开，内部空间比看起来宽敞，座椅铺着深色绒毯，散发着淡淡的、类似于薄荷的气息，能有效提神并隔绝外界过强的死寂侵蚀。
露娅率先登车，奥莉紧随其后。车门关闭的瞬间，外界的声音和光线仿佛被彻底隔绝。只有车厢壁几处不起眼的符文，散发着柔和的微光照明。
马车开始移动，异常平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梦魇兽奔跑起来悄无声息，踏在地面上如同滑过水面。
车厢内一片寂静。奥莉能听到自己有些紧张的呼吸声，以及对面露娅平稳得近乎没有的吐息。她忍不住掀开窗帘一角——外面是飞速倒退的、千篇一律的灰暗森林和扭曲枝干，偶尔能瞥见雾气中一闪而过的、泛着磷光的骸骨或蜷缩在树洞中的阴影生物。
“需要多久？”奥莉放下窗帘，轻声问。
“半日。”露娅回答，眼睛微闭，似乎在小憩，又像是在感知着什么。
半日……奥莉靠在柔软的椅背上，试图放松。她摸了摸耳朵上的雪花耳坠，冰凉的感觉让她心神安宁了些许。
时间在无声的车厢内缓缓流逝。奥莉起初还有些紧张，但渐渐地，或许是车厢内安宁的气息，或许是露娅那份镇定感染了她，她也慢慢平静下来，甚至靠着车厢壁，迷迷糊糊地小睡了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车身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顿挫感，速度明显放缓。
奥莉立刻清醒过来，看向露娅。露娅已经睁开了眼睛，鸽血红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
“到了？”奥莉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虽然外面还罩着斗篷。
“差不多了。”露娅起身，走到车窗边，掀开帘幕一角。
马车沿着黑石路又行驶了约一刻钟，前方出现了城池。
“暗血城的边界。”露娅放下帘子，“检查。”
话音刚落，马车便完全停了下来。外面传来清晰而冰冷的、带着独特回响的声音，用的是大陆通用语，但口音古老而优雅：“因为最近有重要客人来访，所以需要出示通行凭证，请见谅。”
瑞恩事先已经告知流程。露娅并未开车门，只是抬起手，指尖一缕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气息飘出，在车窗边缘凝成一个极其微小、结构复杂的符文印记。
片刻沉默后，外面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凭证有效。欢迎来到暗血城。请沿‘星陨大道’直行，永夜庭园的使者将在‘绯月广场’恭候。愿长夜永安。”
阴影与水晶构成的光幕上，无声地裂开一道仅容车马通过的缝隙。梦魇兽无需催促，拉着马车平稳驶入。
进入城市，道路变得宽阔，黑曜石铺就的路面光洁如镜，倒映着两旁风格奇异的建筑。路上行人不多，大多步履从容，衣着考究，肤色苍白，眼眸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微光。他们对于这辆来自寂灭之森的马车投来或好奇、或审视、或漠然的一瞥，但并未有人上前打扰。
马车沿着星陨大道的主干道前行，穿过数个风格各异的街区，最终抵达一个开阔的圆形广场——绯月广场。广场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用暗红色宝石雕琢而成的弯月雕塑，内部似有液体流动，散发着朦胧的红光，照亮了整个广场。
广场边缘，一队穿着暗红色与黑色相间制式礼服、气质冷肃的血族已经等候在那里。为首者是一名面容俊美苍白、留着银色短发、血色眼眸沉静无波的中年男性血族。他身后跟着四名同样装束、气息精悍的随从，以及两辆更加华丽、由四匹纯黑色骏马牵引的敞篷礼车。
梦魇兽马车停下。奥莉和露娅对视一眼，整理了一下斗篷，推门下车。
脚踏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奥莉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其中蕴含着好奇、评估，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与热切。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微微抬起了下巴。
露娅则站在她身侧稍前一点的位置，兜帽下的面容看不清表情，但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如同无形的屏障，将那些过于直接的目光挡了回去。
银发血族上前一步，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贵族礼，声音平稳悦耳：“尊敬的奥莉小姐，露娅女士。在下塞巴斯蒂安，弗拉德米尔大公的首席侍从官，奉大公之命，在此恭迎二位贵客。旅途劳顿，请随我来，永夜庭园已为二位备好歇息之处。”
他的礼仪完美，语气恭敬，但那双血色眼眸在掠过奥莉时，眼底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光芒闪动了一下。
“有劳。”露娅微微颔首，声音透过兜帽传出，冷淡而疏离。
奥莉也学着露娅的样子，轻轻点头，没有说话。如同一个精致的人偶。
塞巴斯蒂安侧身引路，将他们带到那两辆敞篷礼车前。“二位请。”他示意奥莉和露娅乘坐第一辆，他自己则登上第二辆。
礼车内部铺着厚厚的天鹅绒，舒适而奢华。随着车夫一声轻叱，骏马迈开步伐，拉着礼车平稳地驶离广场，转入一条更为幽静、两侧种满高大夜影树的大道。路上行人更少，气氛更加肃穆。
大约行驶了二十分钟，前方出现了一片被高大黑铁栏杆围起来的广阔庭园。栏杆上缠绕着盛开的、散发着银色微光的夜玫瑰。庭园深处，可见数座风格协调却又各具特色的尖顶建筑，窗户里透出温暖柔和的灯光，与外界永恒的夜色形成鲜明对比。
永夜庭园，弗拉德米尔大公在暗血城内的行宫，也是今晚宴会的地点。
礼车穿过自动打开的雕花铁门，沿着蜿蜒的车道，最终停在一栋最为精致典雅的三层楼宇前。楼宇外墙覆盖着深紫色的爬山虎，门廊下站着两名穿着女仆装、面容精致却面无表情的血族少女。
塞巴斯蒂安率先下车，为奥莉和露娅拉开车门。“这是‘紫罗兰别馆’，大公为二位准备的临时居所。宴会将于今夜‘第三响钟’时，在主厅‘永曜之间’举行。在此之前，二位可以在此休息，有任何需要，吩咐侍女即可。晚些时候，会有裁缝和化妆师前来为二位做最后的准备。”
他顿了顿，补充道：“大公特别叮嘱，请二位务必放松，将此处视为暂时的家。在永夜庭园内，二位的安全与舒适，是最高优先事项。”
这话听起来是关照，但其中的意味，奥莉和露娅都听得明白——既是安抚，也是提醒她们遵守此地的规矩。
“多谢大公阁下美意。”露娅平淡地回应。
塞巴斯蒂安再次行礼，然后带着随从和礼车悄然离去。
两名血族少女无声地上前，引领奥莉和露娅进入别馆内部。别馆的装饰极尽奢华与典雅，深色的木质家具，厚重的丝绸窗帘，墙壁上挂着意境深远的暗色调油画，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紫罗兰与没药混合的熏香。一切都符合血族的审美，精致、古老、带着距离感。
她们被带到二楼相邻的两个房间。房间同样宽敞舒适，带有独立的盥洗室和小客厅。
“请稍事休息，阁下。需要任何服务，请摇铃。”侍女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奥莉和露娅。奥莉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取下兜帽，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
“姐姐，我们……算是安全进来了？”她小声问，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外面是精心打理过的庭园景色，远处可以看到其他建筑的轮廓，以及偶尔走过的、穿着制服的侍从身影。
“暂时。”露娅也取下兜帽，银发如瀑般垂下。她走到房间中央，鸽血红的眼眸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一层极其细微、若非刻意感知绝难发现的黑色冰晶，如同最薄的尘埃，悄然覆盖了房间的墙壁、地板和天花板，然后迅速消失。“没有明显的监视法阵。但在这座庭园内，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都可能被感知。”
她指的是奥莉身上自然散发的生命气息，以及她自己那过于强大的存在感。尽管她们已经尽力收敛，但在这种强者云集的地方，依旧如同黑夜中的萤火，难以完全掩盖。
“那个塞巴斯蒂安……”奥莉回想起那双血色眼眸，“他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欸。”
“血族对纯净生命能量的本能反应。”露娅走到另一扇窗前，同样观察着外面，“不必在意。只要他们保持礼节。”
奥莉点点头，走到床边坐下，手指摩挲着银色指环。离宴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等待，往往比行动更让人心焦。
露娅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转身看向她，声音难得地放软了一丝：“休息吧。养足精神。”
奥莉“嗯”了一声，脱下斗篷和外衣，躺到柔软的大床上。床垫舒适，熏香宁神，但她却毫无睡意。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格芙特挥着小手的模样，瑞恩平静中带着嘱托的眼神，以及前方未知的宴会厅和那位……高悬于一切之上的女王的目光。
她侧过身，看向站在窗边露娅的背影。银发的姐姐仿佛永远不知疲倦，永远清醒而警惕。
“姐姐，”奥莉轻声问，“你说，女王陛下现在……是不是已经在‘看着’我们了？”
露娅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窗外永恒夜色下、被魔法灯光点缀得如同星河倒影般的庭园。
沉默了片刻，她清冷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
“或许，从未移开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