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叹息很轻,像怕震碎了林间的寂静,却带着种了然的温和,没半分被惹恼的样子。
“我知道。”他说,声音放得更柔了,像在哄一只炸毛的小兽。
“我越是不生气,不躲开,你就越想逼我走,对不对?”
他缓缓蹲下身,视线和她的背影齐平,阳光透过枝叶落在他发顶,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
“可能我这样确实很讨厌,像块甩不掉的膏药。”他挠了挠脸颊,语气里带点自嘲,却没半分要放弃的意思。
“但我要是真的走了,你会不会更生气?气自己又把人赶跑了,气……其实没那么想让我走?”
风卷着槐花香掠过,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没等她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声音轻得像耳语。
“我以前也遇见过总爱发脾气的人,但是他们其实心里越怕被丢下。”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我不想做那个被你吓跑的人。”
他抬起头,望着她紧绷的背影,眼神里没有丝毫不耐烦,只有一片坦坦荡荡的认真。
“你气吧,气到想通为止。反正我就在这儿,不吵你,也不走。”
说完,他干脆在草地上坐下,后背靠着棵老槐树,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慢慢剥开糖纸,含在嘴里。
甜味在舌尖散开,他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像一块沉默却温暖的石头,任凭林间的风带着她的怒气吹过,也纹丝不动。
13猛地转过身,银灰色的发辫甩得弧度凌厉,眼底的怒焰烧得更旺,却比刚才多了丝说不清的慌乱。
她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喉结滚动了两下,像是有更狠的话堵在喉咙口,却半天没骂出来。
“你……”她咬牙切齿,声音却有点发飘,“你到底懂个屁!”
话落时,她抬脚想踹向旁边的石头,动作却在半空顿住——那石头离士道太近,真踹下去,碎石说不定会溅到他身上。
这个停顿只有半秒,快得像错觉,却被她自己捕捉到了,胸口的火气突然就堵得更厉害,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滚啊!”她吼出来,声音却比刚才低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虚张声势。
“别在这儿装好人!你以为你这样很伟大?很懂我?我告诉你,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往前冲了两步,几乎要贴到士道面前,却没再动手,只是死死盯着他。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的轮廓镀了层模糊的金边,那双眼睛亮得不像话,里面没有害怕,没有厌烦,只有一片干干净净的温和,像潭深水,把她的怒火都给映得没了底气。
“你以为我气的是你不走?”她突然冷笑,笑声里却带着点发涩的挫败,“我气的是……”
后面的话又卡住了。
气的是他总能看穿她的伪装?气的是他明明可以躲开却偏要留下?气的是自己竟然会因为他这副样子,连发火都变得束手束脚?
这些话太烫,烫得她不敢说出口。
她猛地后退一步,背过身去,肩膀却没再像刚才那样紧绷,只是轻轻颤着。
“随便你。”她闷闷地说,声音低得像赌气,“要待就待着,别烦我。”
说完,她走到离士道不远不近的另一棵树下,靠着树干坐下,膝盖抵着胸口,把脸埋进臂弯里。
发辫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风穿过林间,树叶沙沙响。她没再骂,没再动,只有偶尔传来的、极轻的呼吸声,像在跟自己较劲——较劲为什么这个人明明这么讨厌,却偏偏让她生不起彻底赶走的念头。
就在此时耳麦里传来琴里带着点懊恼的气音,背景里还混着键盘敲击的脆响。
“士道,监测数据显示13的情绪波动刚才达到峰值,你就该拉开距离的。限制装置的时效只剩不到三小时,现在刺激她简直是在走钢丝。”
士道对着空气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草地,声音放得很轻。
“我知道琴里担心,但她刚才……其实没真的想伤害我。”
“哈?”琴里的声音拔高了些。
“她的肾上腺素飙升到危险值,握拳力度足以捏碎核桃——这叫没想伤害你?”
“可是她停手了啊。”士道笑了笑,目光落在不远处埋着脸的13身上。
耳麦里突然插入村雨令音温吞的声音,带着点电流的沙沙感。
“司令,补充监测,13的灵力波动在士道先生保持静止后下降了17%,呼吸频率从每分钟32次降至24次,体表温度也趋于平稳……似乎从‘攻击预备’切换到了‘防御僵持’状态。”
“令音!”琴里的声音有点炸毛,“别帮他说话!这根本不在攻略计划里!”
“可是手册第17条写着‘对防御型个体,保持稳定的存在本身即是有效安抚’哦。”令音慢悠悠地补充。
“小士现在的做法,意外符合这条呢。”
“琴里,我不会让她失控的。她现在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人好好说话而已。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耳麦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琴里嘟囔的声音,像只被顺毛的猫。
“……就一小时。超时我就让佛拉克西纳斯强行介入,听到没?”
“嗯,谢谢琴里。”
“笨蛋哥哥。”琴里的声音轻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妥协。
“……注意安全。”
通讯暂时切断,士道抬起头,看见13埋在臂弯里的肩膀似乎动了动,大概是听到了他低声说话的动静。
13慢慢抬起头,脸颊还蹭着点衣袖的褶皱,银灰色的碎发垂在眼前,遮住了半只眼睛。
她没再攥拳,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指尖无意识地划着草叶,声音平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水。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没有嘲讽,没有火气,连之前的冰冷都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种近乎认命的淡然。
她看着士道手里的糖纸,又移开目光,落在远处嬉闹的孩子身上,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刚才你对着空气说话的时候,我听见了。”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抹极淡的、自嘲的弧度。
“是在跟你那个妹妹解释?还是在求他们别把我当怪物处理?”
风把槐花香吹到她发间,辫尾的雏菊轻轻晃了晃。她没等士道回答,又低声补了句,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不是骂他蠢,也不是说他天真,只是陈述一个事实。那些挥出去的拳头、淬了毒的话,像打在棉花上,连点回音都没有。
她明明筑起了那么高的墙,他却像只蜗牛,一点点爬,不慌不忙,硬是在墙根下钻出了个缝。
“算了。”她突然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动作随意得像要结束一场无聊的游戏。
“问了也没用。反正你说什么,大概都是些我听不懂的废话。”
她往灌木丛外走了两步,又停下,侧过脸看他,眼神里没了之前的尖锐,倒添了点说不清的东西——像冰雪初融时,露出的那点湿漉漉的、带着温度的土。
“喂,五河士道。”她开口,语气还是淡淡的,“你要是真打算待着,就跟上。总不能一直蹲在这儿喂蚊子。”
说完,没等他回应,便自顾自地往前走了。步伐不快,甚至刻意放慢了些,像在等着身后那个“甩不掉的膏药”,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