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却掩不住里面鼎沸的人声。
士道刚探头往里望了眼,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气和满座的人影逼得退了半步——圆桌旁的客人举着酒杯说笑,长桌尽头的情侣低头切着牛排,连吧台前的高脚凳都坐得满满当当,别说空位,连过道都得侧着身才能挤过去。
他心里“咯噔”一下,转头就对上13骤然沉下来的脸。
她的眉峰拧成个疙瘩,银灰色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但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和攥紧的指尖,都在明晃晃地写着“不爽”。
“人满了。”13的声音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五河士道,你选的好地方。”
士道挠了挠头,额角渗出点薄汗,干笑着解释。
“抱歉,我来之前看地图说这家空位多……可能是赶上饭点了。要不我们换一家?附近好像还有……”
“换?”13抬眼瞥他,语气里带着点嘲讽,“刚才是谁说‘走路十分钟就到’,‘蛋包饭超有名’的?现在告诉我换一家?”
正僵持着,耳麦里突然传来琴里带着点得意的轻哼。
“笨蛋哥哥,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搞不定。交给我们吧。”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响指”,像石子投进水里,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格外清晰。
士道和13同时回头,只见餐厅主管——一个穿着笔挺西装、别着金边铭牌的中年男人,正快步朝他们走来,脸上堆着过分热情的笑,路过拥挤的餐桌时,还不忘对客人点头致歉,动作流畅得像排练过。
“两位是五河先生和13小姐吧?”主管在他们面前站定,微微欠身,语气恭敬得让周围几个客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实在抱歉,刚才系统出了点小故障,没显示预留座位。这边请,为您准备了安静的雅座。”
士道愣了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耳麦,琴里的声音在里面偷笑着。
“拉塔托斯克的临时权限而已,小场面。”
13皱着眉打量主管,又扫了眼餐厅里明显没有预留位的布局,眼神里满是怀疑。
“你们这儿还有雅座?”
“有的有的,刚收拾出来的贵宾区。”主管笑得更殷勤了,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这边走,环境绝对安静。”
他引着两人穿过拥挤的大堂,拐进一道不起眼的木门。
门后瞬间安静下来——暖黄的壁灯照着铺着暗红绒布的长桌,桌上摆着水晶花瓶,插着新鲜的白玫瑰,角落里的留声机正放着舒缓的钢琴曲,和外面的喧嚣像两个世界。
主管把菜单递过来,又欠了欠身。
“两位慢用,需要什么随时叫我。”说完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门的瞬间,还能听见外面隐约传来他对其他客人解释“临时加座”的声音。
士道看着这过分豪华的布置,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这……好像有点太夸张了。”
13没理他,走到桌边坐下,指尖划过冰凉的桌布,眼神落在花瓶里的白玫瑰上。
13捏着菜单的指尖泛白,指腹几乎要嵌进硬壳封面的纹路里。
她刚才在来的路上,心里已经演练了不下十遍——等看到餐厅满座,士道露出为难的表情时,她就会冷笑一声,把“连顿像样的饭都安排不好”“果然是个没用的草包”之类的话砸过去,看着他手足无措地道歉,然后转身就走,让这场可笑的约会彻底泡汤。
可现在……
她抬眼扫过头顶低垂的水晶灯,暖黄的光落在铺着暗纹的桌布上,映得白玫瑰的花瓣像镀了层釉。
留声机里的钢琴曲慢悠悠淌着,连空气里都飘着烤面包的甜香,安逸得让她浑身不自在。
这算什么?拉塔托斯克的作弊?还是士道那家伙走了狗屎运?
“想好吃什么了吗?”士道的声音在对面响起,他正翻着菜单,指尖点在“招牌蛋包饭”那一页,抬头时眼里带着点期待。
“真的推荐这个,琴里说酱汁是特制的。”
13的火气突然就憋在了喉咙里。她原本准备好的那些刻薄话,像被这钢琴曲泡软了似的,怎么也说不出口。
对着他这副全然不知自己计划的样子,连冷嘲热讽都显得像无理取闹。
“随便。”她把菜单往桌上一扣,声音硬邦邦的,却没了之前的尖锐,“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说完又觉得不对——这听起来太像妥协了。她立刻补充道。
“别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五河士道。这顿饭说明不了什么,你的攻略……”
“我知道。”士道打断她,却没带半分不悦,反而笑了笑。
“我没指望一顿饭就能怎么样。只是觉得,不管能不能攻略成功,至少该让你吃顿热乎的。”他招手叫来了服务生,干脆利落地点了两份蛋包饭,又加了份水果沙拉。
“你好像不太喜欢太腻的,对吧?”
13猛地攥紧了手。
他怎么会注意到这个?是拉塔托斯克的资料里写的,还是……他自己观察到的?
服务生离开后,餐桌旁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钢琴声在慢悠悠地转着圈。13别过脸看向窗外,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短。
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点算计,在这过分平和的气氛里,显得格外幼稚。
就像攥着把锋利的刀,却发现对面的人根本没想过要躲,反而递过来一块温热的面包。
“……蛋包饭少放洋葱。”她突然低声说,声音轻得像怕被听见。
士道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
“好,我跟服务生说一声。”
看着他起身招呼服务生的背影,13低头盯着桌布上的暗纹,耳尖又开始发烫。
计划彻底泡汤了。
可奇怪的是,心里那点因为计划落空而起的烦躁,竟悄悄被另一种更陌生的情绪取代了。
13咬着下唇,指节在桌布上掐出几道白痕。水晶灯的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有烦躁,有挫败,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想掐灭的、名为“动摇”的东西。
可恶。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之前把五河士道当成“草包”,是多么可笑的判断。
她以为他会像那些被她的戾气吓跑的人一样,要么愤怒地反驳,要么狼狈地退缩。
她甚至准备好了更尖锐的话,更刻薄的嘲讽,就等着他露出破绽,好让自己顺理成章地竖起所有尖刺,把他推得远远的。
可他偏不。
打他?他会笑着说“没关系”。骂他?他当耳旁风,转头还会问“要不要喝饮料”。她故意说狠话想逼他生气,他却像揣着颗棉花做的心,把所有尖锐都轻轻弹了回来,连点声响都没有。
就像现在,她盯着他低头研究菜单的侧脸,看他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完全没察觉她心里的惊涛骇浪。
这人……到底是少根筋,还是故意的?
13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宁愿他像琴里那样叉着腰骂她“麻烦”,宁愿他像那些精灵猎人一样瞪着她说“你这种怪物”,哪怕是皱皱眉、叹口气也好啊——至少那样,她能找到动手的理由,能告诉自己“看吧,他果然和别人一样”,然后心安理得地竖起壁垒。
可他偏不。
他就那么坦坦荡荡地站在她的刺外面,不躲不闪,甚至还往她这边递糖、牵她的手、为她安排好一切。
这种“无招胜有招”的架势,比任何攻击都让她无措。
“你到底……”她低声开口,声音有点发哑,“就不怕我吗?”
士道抬起头,眼里带着点疑惑。
“怕什么?”
“怕我骗你,怕我耍你,怕我等限制装置失效了,第一个就对你动手。”
13的声音陡然拔高,像在逼他承认。
“我可是精灵,是会带来破坏的存在,你就不怕引火烧身?”
士道放下菜单,看着她,眼神很干净,像洗过的天空。
“怕啊。”他说得坦诚。
“琴里每天都在我耳边念叨‘要小心’,令音小姐也给我看过很多关于精灵失控的报告。”
他顿了顿,往前倾了倾身,声音放得很轻。
“但我更怕……因为怕这些,就错过了和你好好说话的机会。”
13的呼吸猛地一窒。
她看着他眼底的认真,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想靠近的意愿。
像一束光,猝不及防地照进她习惯了黑暗的角落,让她无所适从。
可恶。
她别过脸,盯着花瓶里的白玫瑰,花瓣上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心里那道坚固的壁垒,好像在他这几句轻飘飘的话里,又裂开了一道缝。
原来最难对付的,从来不是张牙舞爪的敌人。而是这种……无论你怎么刺,都只会笑着朝你递过来温度的人。
她第一次开始后悔——后悔一开始就把他当成了猎物,却没发现,这人早就用最笨的办法,让她的爪牙,变得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