缲唯看着激动反驳的折织和深受打击、沉默不语的士道,似乎不打算再就这个无解的问题进行更多的辩论。
她抬手,做了一个到此为止的手势,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淡。
“行了。”她打断可能继续的争论,目光扫过士道,最终定格在他写满迷茫的脸上。
“不过,看在你确实特殊的份上,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一点。”她的声音清晰而直接,如同在陈述一条物理定律。
“觉醒天使的唯一途径,就是精灵自身诞生出足够强烈的、属于‘自我’的愿望。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缲唯微微偏头,最后说道:“我只能帮你到这。认清自己,或者继续迷茫,都是你自己的课题。”
说完,她不再看两人,转身走向内室,只留下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和一句送客的话:
“你们的情报交接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回去吧。”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廊的阴影中,留下士道和折织站在空旷的和室里,一个沉浸在颠覆性的自我怀疑中,一个满心担忧却不知如何安慰。空气中仿佛还回荡着那些关于“愿望”、“空无”和“自我”的冰冷话语。
折织看着士道失魂落魄的样子,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士道君,我们……先回去吧。”
士道仿佛没有听见,只是喃喃地重复着缲唯最后的话:
“属于……‘自我’的……愿望……”
……
午后的阳光斜照下来,带着几分慵懒的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五河士道心头的寒意。
他低着头,默默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脚步有些迟缓、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无形的泥沼之中。
我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缲唯那句“与空无无异”的评价,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不断地释放着令人麻痹的毒素。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存在意义上的危机。
我希望精灵和人类和平共处……我希望大家都能幸福……
这难道错了吗?这难道不是最正确的愿望吗?
可是……为什么这个愿望无法凝聚出天使?
是因为它不够“自私”吗?
他尝试着去想一些更“个人”的愿望。
我想要……保护好琴里、十香、四糸乃、大家……
这听起来似乎更具体了一些,但仔细一想,核心依然是为了“他人”。
保护她们,是希望她们幸福,这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那我自己呢?五河士道,你自己想要什么?
是想变得更强吗?可变强的目的,不还是为了保护别人吗?
是想过上平静的生活吗?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如果为了自己的平静而忽视需要帮助的人,他根本做不到。
他发现,当他把“他人”的因素一层层剥离之后,关于“自我”的渴望,竟然是一片令人心慌的空洞。
他的人生,似乎从一开始就被“帮助他人”、“保护他人”所填满,以至于“五河士道”这个个体本身的欲望,被挤压到了几乎不存在的角落。
难道……佐贺小姐说的是对的?
我……真的像一个没有自我愿望的“空无”吗?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更显得他形单影只,仿佛要被那片自我怀疑的阴影所吞噬。
整个世界充满了各自的目标和生活的气息,唯有五河士道,仿佛与这一切格格不入,沉浸在一个关于“自我”的、无解的谜题之中。
他的愿望,究竟是什么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需要穿越更深的迷雾才能找到。
沉默持续了很久。
终于,折织鼓起勇气,快步上前与士道并肩而行,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士道君……”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慰,“没事的。愿望什么的……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士道微微侧头,看向折织,眼中还残留着迷茫。
折织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用自己的例子来开解他:“你看我……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清晰的愿望啊。”她微微低头,把玩着自己的发梢,“但我不是一样也能操控〈救世魔王〉吗?所以,能不能立刻觉醒天使,并不能定义一个人是不是‘空无’。”
她抬起头,望向士道,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相信,士道君你一定有属于自己的愿望。只是它可能藏得比较深,或者……连你自己都还没完全意识到它真正的样子。这需要时间,需要一个过程去发现,急不来的。”
士道听着折织笨拙却真诚的安慰,心中泛起一丝暖意,但一个新的疑惑也随之产生。
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折织:“折织……你为什么,会没有愿望呢?”
在他看来,折织温柔、善良,拥有力量,应该会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才对。
听到这个问题,折织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和……空洞。
“我……不太一样。”她轻声说,“我从有意识起,就在组织里了。首领告诉我,我是被她‘捡来’的。在那之前……好像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然后,我就一直待在组织里。他们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折织,这个任务你去执行。’‘折织,那种地方你不能去。’‘折织,这种想法你不该有。’……就像被关在一个看不见的笼子里,所有的行动和思考,都被设定好了边界。”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微弱的、却真实的光彩。
“直到后来,我被送到时香前辈这里……虽然任务还是很多,规矩也有,但至少……呼吸的空气好像都自由了一些。会有人跟我说‘按你自己的判断行事’,会有人……像士道君你这样,愿意听我说说话。”
她抬起头,对着士道露出了一个有些脆弱,却无比真实的微笑。
“所以你看,像我这样连过去都是一片空白的人,都能慢慢找到一点点‘舒服’的感觉。士道君你有家人,有朋友,有那么多珍贵的回忆,你的愿望,一定就在那里的某个地方,只是你暂时没看见它而已。”
折织的这番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一缕清风,轻轻吹散了士道心头的一些阴霾。
他意识到,每个人的旅程都是独特的,而他的问题,或许真的需要时间和不同的经历来解答。
“谢谢你,折织。”士道轻声说道,眼神中的混乱减轻了不少,“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至少,在寻找答案的路上,他并非孤身一人。
并肩行走时,肩膀偶尔轻轻碰触的距离,也印证着某种无形的隔阂正在消融。
士道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盘旋在脑海里许久的疑问说出了口。
这些疑惑在情报交接的紧张时刻不便深究,但现在,面对关系亲近了不少的折织,他觉得可以坦诚相问了。
“折织,”他侧过头,语气带着纯粹的好奇,“刚才佐贺小姐提到了好些我完全没听过的词……比如‘第三领域’,还有那种叫‘空无’的存在……它们究竟指的是什么?”
他略微停顿,问出了那个最根本的问题:
“还有,她反复说到的‘邻界’……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的眼神清澈,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探求欲,这份单纯的好奇,也冲淡了先前因自我怀疑而笼罩的阴霾。
“还有啊,折织……佐贺小姐说她自己是‘准精灵’。精灵……除了我知道的十香、四糸乃、七罪她们,还有像你、像她这样的……实际上,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少精灵呢?”
这个问题触及了世界的核心秘密。
折织听到后,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仰头思考了一下,仿佛在组织语言,如何能让身为人类的士道更好地理解。
晚风吹拂着她银色的长发,气氛变得有些像课堂讲解。
“嗯……该从哪里说起呢。”她轻声开口,目光温和地看向士道。
“首先,士道君,你需要知道一个更基础的概念——‘邻界’。”
“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与我们所在的这个‘现界’紧密相连,却又完全不同的维度或者世界。那里是灵力的源头,也是绝大多数精灵活动和栖息的地方。环境光怪陆离,规则也和这里大不相同。”
士道认真地听着,努力想象着那个奇异的世界。
“然后,是关于精灵的数量……”折织继续说道,“具体有多少,恐怕没人能数清。就像人类有几十亿一样,邻界的精灵形态、数量也是未知的。有像十香小姐那样拥有强大力量、被称为〈公主〉或〈魔王〉的完整精灵;也有像我,或者像佐贺小姐这样的……”
她顿了顿,说出了关键区分:
“——‘准精灵’。”
“准精灵?”士道捕捉到了这个新词。
“是的。”折织点点头,“可以理解为……不完全的,或者说是处在某种中间状态的存在。她们或许拥有灵装和天使,但力量的根源、稳定性,甚至存在的形态,都可能与十香小姐那样的‘正统’精灵有所不同。就像……嗯,同样是光,有的是炽热的太阳,有的可能是摇曳的烛火。”
这个比喻很形象,士道似乎明白了一些。
“至于佐贺小姐提到的‘第三领域’,”折织接着解释,“那是邻界内部一个广袤区域的名称,据说环境非常严酷,充满了废弃的残骸,就像一片无尽的钢铁荒漠。她和时香前辈就是在那里相遇的。”
最后,她提到“空无”时,语气微微低沉了一些:“而‘空无’……是邻界里最令人惋惜的存在。它们诞生于灵力的漩涡,却没有凝聚出完整的自我意识和愿望,就像……没有灵魂的空壳,漫无目的地飘荡。佐贺小姐用它们来比喻,确实……有些过分了。”
解释完这一切,折织看着士道,轻声总结道:“所以,精灵的世界远比想象的广阔和复杂。士道君你遇到的我们,或许只是其中的很小一部分。”
“……邻界……?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士道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汇,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他脸上的表情不再是单纯的好奇,而是一种掺杂着茫然、震惊,甚至有一丝恍惚的难以置信。
他一直以为,精灵们就像十香、四糸乃那样,是偶然出现在这个人类世界的“特别存在”。
她们或许来自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但大体上,仍旧是与他共享同一片天空、同一方土地的“居民”。
可“邻界”这个词,彻底粉碎了这个简单的想法。
一个完整的、独立的、作为灵力源头和精灵栖息地的……“世界”?
这个概念过于宏大,也过于惊悚。
这不再是在地球上找个隐秘角落那么简单,而是意味着,在人类文明所知的维度之外,还平行存在着一个同样广阔、甚至可能更加光怪陆离的精灵文明。
那里有它自己的规则,自己的地域,自己的生态……
这意味着精灵并非这个世界的“闯入者”,她们背后站着一整个他完全不了解的、庞大而神秘的世界体系。他所接触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是偶尔浮出水面的零星碎片。
“竟然……还有一个……专属于精灵的世界……”他喃喃自语,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个刚刚得知的、不可思议的真相。
他抬起头,望向天空中逐渐浮现的星辰,眼神有些失焦。
那些星星的背后,是否也隐藏着通往邻界的缝隙?
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感和敬畏感,混合着对未知的忐忑,悄然攫住了他。
他一直以来所面对的问题,瞬间被放大到了一个难以估量的规模。
精灵与人类的共存,不再仅仅是天宫市的问题,而是牵扯到两个世界关系的宏大命题。
折织看着士道震撼无言的样子,安静地没有打扰。她知道,需要给他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个足以颠覆常人世界观的信息。
过了好一会儿,士道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向折织,语气中带着一种全新的认知:
“那……折织,你也是从那个‘邻界’来的吗?”
折织轻轻摇了摇头,银色的长发随之微动。她的回答明确而简单:“不,我和佐贺小姐那样的准精灵不同,也和十香小姐那样传统的精灵不太一样。我……是特殊的。”
这个答案让士道更加好奇。
特殊的?怎么个特殊法?他立刻又联想到那个神秘的组织,问题接踵而至:“那你们组织里的人,是不是很多都像佐贺小姐一样,是从邻界来的?你们聚集在一起,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呢?是想像SSS那样消灭精灵,还是……”
他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触及了更深层、更核心的机密。
这一次,折织没有立刻回答。
她微微抿起了嘴唇,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些,视线也低垂下去,落在了自己的脚尖上。
虽然她没有明确表示不悦,但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和突然的沉默,已经清晰地传递出一种为难和抵触的情绪。
士道话说到一半,猛然察觉到了折织的异常。
他立刻醒悟过来——自己太得意忘形了!刚刚因为关系拉近而获取了一些基本信息,就迫不及待地想挖掘别人组织最核心的秘密,这无疑是一种非常失礼且逾越边界的行为。
“啊!对不起!折织!”他连忙刹住话头,脸上露出了真心实意的歉意,语气也变得有些慌张。
“我问得太多了,对吧?这些一定都是不能随便说的机密……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打探的!”
看到士道慌慌张张道歉的样子,折织紧绷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一些。
她抬起头,看了士道一眼,眼神中的抵触缓和了许多,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也默认了这些话题确实属于禁忌。
察觉到士道那份手足无措的歉意是真诚的,折织心中那一点点因被冒犯而产生的不快,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看着士道像个做错事的大狗狗一样慌慌张张的样子,折织反而觉得有些……有趣。
为了驱散最后一丝尴尬,折织故意放慢了一步,等到士道转过头来看她时,她微微歪着头,唇角勾起一抹极少在她脸上出现的、带着几分俏皮和戏谑的浅笑。
那双蓝眸中闪烁着灵动的光,语气也带上了一丝柔软的调侃:
“诶——?士道君原来这么好奇我的事情吗?”她故意拉长了语调,像发现了什么小秘密。
“问完一个又一个。”
这句话带着明显的玩笑意味,仿佛在说“你这么刨根问底,是不是特别在意我呀?”。
士道被这突如其来的调侃弄得一愣,随即看到折织眼中清晰的笑意,立刻明白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
“没关系,我没生气”。
一股暖流和释然涌上心头,同时也因为那略带暧昧的玩笑而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根。
“哪、哪有啊!”他下意识地反驳,语气却轻松了许多,“只是……只是正常的好奇心而已!”
“是吗?”折织轻轻笑出声来,声音像风吹过风铃般清脆。
她快走两步,再次与士道并肩,用肩膀轻轻碰了他一下,这个动作带着自然而亲昵的意味。
“好吧,那就当是‘正常的好奇心’好了。不过呢,”她转过头,对他眨了眨眼。
“女孩子的秘密和组织的机密一样,可不是能随便告诉别人的哦,士·道·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