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音在听完士道讲述完整个事件之后。
“……原来如此。SSS的动机，以及你灵力失控的诱因，我大致理解了。”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但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远远超出了一名高中生的能力范围。小士，你为什么……一定要介入到如此危险的，魔术师之间的争端呢？”
士道陷入了沉默，他低下头，茶色的眼眸注视着洁白的床单，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我……不能不管。”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意，“我看到了，令音小姐。我看到了魔术师们……他们不仅仅是在伤害精灵，他们更在因为仇恨和痛苦，互相伤害，彼此吞噬！”
他的语气激动起来，仿佛要将胸腔中翻涌的情绪全部倾泻而出。
“阿尔提米西亚……她怀着那么纯粹的愿望成为魔术师。被背叛，变成了那副样子……她的后辈们，为了拯救她，也不得不变成掠夺者，背上罪名，陷入更深的绝望！”
士道的拳头紧紧握起，指节发白。
他直视着令音，仿佛在宣誓一般，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明白了……自己做不到。”
“但是在哭泣的魔术师们……他们也有人在等待着被拯救！”
“我不能看到了却什么都不做！”
这一刻，少年的话语掷地有声。
令音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回应。
她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
她明白，仅仅是告诫他已无法阻止他前进的脚步。
想要真正帮助他，就必须先理解他力量的根源，尤其是那危险的反转。
“我明白了你的决心，小士。”令音的声音恢复了分析官的冷静，“那么，作为帮助你实现这个目标的第一步，我们必须先理解你自身的力量。”
“告诉我，你意识即将消失的那一刻……你具体感受到了什么？是什么让你感受到了绝望？”
士道闻言，身体微微一颤，仿佛再次被那刺骨的寒意侵袭。
他闭上眼睛，努力回溯那绝望的瞬间。
“是……无力感。”他声音低沉。
“眼睁睁看着美纪惠受苦……而我，什么都做不到，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他的拳头再次握紧。
“那个时候就只有一个念想，力量能够救美纪惠下的力量。”
“……原来如此。”令音轻轻颔首，她已然洞悉了关键，“极致的绝望与最强烈的愿望剧烈冲突导致的反转。”
“小士，基于你所有的描述和数据，现在可以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
她微微前倾身体，仿佛要将这句话刻进士道的灵魂里：
“你，绝对，不能再陷入那种彻底的‘绝望’之中。”
“你的反转，并非源于憎恨或破坏欲，而是‘守护’的愿望在绝对无力感下的剧烈燃烧。这份力量过于危险，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你的情绪，尤其是绝望，将是最大的开关，也是最大的风险。”
这个结论像一盆冷水，让士道因之前决心而发热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
“我……知道了，令音小姐。”士道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不会再让自己轻易陷入那种境地了。为了大家，也为了我自己。”
看着重新振作起来的士道，令音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柔和。
她准备结束这次谈话，但士道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仿佛在捕捉脑海中一个飘忽不定的念头。
“不过……”他迟疑地开口，右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经过这次的事情……我好像，稍微明白了一点。”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困惑，却又有一丝崭新的光芒。
“我一直以为，我只是想帮助别人，想看到大家的笑容……我觉得自己是没什么特别愿望的人。”
“但是，当那份力量涌上来的时候，当我那么强烈地想法……那种感觉，非常明确……属于我自己。”
他尝试着组织语言，去描述那份模糊的感知。
“令音小姐，我好像……并不是真的没有‘愿望’。”
“只是那个愿望……它好像藏得太深了，深到我自己都还看不清楚它具体的样子。”
“但我能感觉到它……它就在那里。”
这份认知，对士道而言是全新的。
令音静静地注视着他，没有打断，也没有追问。
她知道，有些东西，必须由他自己去发现。
“没关系，小士。”她最终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引导般的平静，“能够意识到‘拥有’本身，就是最重要的第一步。在你践行那份‘拯救所有人’的决心时，或许……你也会慢慢看清，藏在你内心最深处的，那个独属于你自己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士道似懂非懂，但却郑重地点了点头。
令音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从带来的袋子里拿出一个红润的苹果，又取出随身的小刀，安静地、细致地削起皮来。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长长的苹果皮连贯地垂落，仿佛一种无声的安抚。削好后，她将晶莹剔透的苹果递到士道手中。
“吃点东西。”
士道刚接过苹果，还没来得及道谢，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就突兀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十三”。
士道心里猛地一咯噔，脸上瞬间写满了“完蛋了”的表情。
他下意识地看向令音，用口型无声地哀求：“不接行不行？” 同时疯狂摇头。
令音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伸手按下了免提键。
“喂，十三小姐。”
“啊，是村雨分析官？” 电话那头传来十三略显急切的声音，“您和士道在一起吗？他一天没回家，他到底回不回来做饭？消息也不回！”
士道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令音。
令音的语气自然得听不出任何破绽：“是的，我们在一起。小士今天他在我家补习，可能会很晚，就不回去做饭了。抱歉，忘记提前通知你。”
她顿了顿，用一种让人安心的补充语气说：“不过别担心，事情不麻烦，他明天会准时去学校的。”
“哦……这样啊。好吧，那我自己解决晚餐了。” 十三的语气虽然有点小抱怨，但显然接受了这个解释，“那让他忙完早点休息。”
“好的，我会转告。”
电话挂断，士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虚脱一样靠回枕头。
“得救了……谢谢你，令音小姐。”
“不必。” 令音收起小刀，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些……其他事务需要回〈拉塔托斯克〉处理一下。” 她指的是机构内的后续安排，以及关于士道反转的详细报告。
“那我……” 士道犹豫了一下，想到空无一人的家和不便回去的现状，“等您处理完事情，我能暂时……去您那里吗？”
“嗯。” 令音应了一声，算是同意。“我晚点来接你。”
说完，她拿起东西，转身走向病房门口。
就在她拉开门，即将走出去的瞬间，她的脚步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视线似乎无意地、又似乎有意地，向走廊墙角那盆茂盛的观叶绿植方向轻轻一瞥。
那目光没有任何停留，仿佛只是随意一扫，她便自然地收回视线，径直离开，脚步声渐行渐远。
走廊重归寂静。
而在那盆巨大的绿植后面，背靠着冰冷墙壁的折织，正紧紧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轻。
她其实早就来了。
在令音到来之前，她就如同一个徘徊的幽灵，躲在阴影里，远远地、贪婪地透过门上的小窗看着士道的侧影。
她想确认他是否安好，想亲口对他说一声……哪怕是一万句“对不起”。
可是，当令音离开，机会真正摆在眼前时，她的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我……还有什么资格去见他？
他一定……不想再看到我了吧。
像我这样的背叛者……连出现在他面前，都只会玷污他的视线……
病房内的士道，对此一无所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