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佛拉克西纳斯〉的医疗分析室外,走廊一片寂静,只有应急灯投下冷白的光晕。
指挥中心的喧嚣早已平息,大部分船员也已轮班休息。
五河琴里却毫无睡意,她嘴里叼着一根已经有些软化、却迟迟没有咬碎的加倍佳棒棒糖,眉头紧锁,在分析室门口来回踱步。
真那的伤势虽然稳定,但她的来历和状态,像一块巨石压在琴里心头。
终于,分析室的门无声滑开,村雨令音略显疲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依旧顶着那标志性的浓重黑眼圈,但此刻,那双总是带着倦意的眼睛里,却翻涌着某种极其复杂、近乎愤怒的情绪。
“令音?”琴里停下脚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真那……有什么问题吗?”
“……!”令音似乎直到现在才察觉到琴里的存在,她微微一顿,装饰着黑眼圈的眼睛看向琴里,眼神中的波澜被强行压下,但那份沉重感却挥之不去。
“……琴里吗?嗯,有点不对劲呐。”令音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低沉。
“你拜托我做的分析已经完成了唷。”她补充道,手里拿着一个轻薄的电子数据板。
琴里闻言,心脏猛地一跳。
她立刻走上前,目光紧紧锁定在令音手中的数据板上。
就在前几天,她将在真那失去意识时,悄悄收集到的几根头发和唾液样本交给了令音,请求进行最精确的DNA鉴定。
“那么……结果如何?”琴里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嗯,”令音操作了一下数据板,调出最终的比对报告,语气肯定,“真那确实是小士的亲妹妹。基因序列比对相似度超过99.99%,不存在误差。”
“——是……是吗……”尽管早有预料,但当事实以如此确凿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琴里还是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击。她下意识地咽下一口口水,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仿佛这样才能稳住那颗骤然加速跳动的心脏。
亲……妹妹……吗?
这个词汇在她脑海中回荡。那个突然出现、记忆缺失、对精灵抱有极端敌意、身手强悍到不可思议的少女……竟然是士道血脉相连的亲妹妹?
无数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琴里的心头。
“——不。”
令音的声音打断了琴里的思绪,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
“——我稍微调查了一下她的背景和隶属关系,”令音抬起眼,看向琴里,眼神锐利,“正确来说,她并不是AST的正式成员。”
“什么意思?”琴里一愣,不是AST?
“……她原本就不是日本自卫队的编制人员。”令音的手指在数据板上滑动,调出另一份加密档案,“她的雇佣关系直接隶属于DEM Industry,是以‘技术顾问’或‘特别派遣员’的身份,被DEM公司调派到AST协助工作的,或者说……是去‘实习’和‘执行特定任务’的。”
“——DEM公司……?!”
琴里的瞳孔骤然收缩。
DEM Industry。这个名字对她,对整个〈拉塔托斯克〉而言,都再熟悉不过。
总部设于英国,是明面上世界首屈一指的大型企业,如果撇开〈拉塔托斯克〉这个隐匿组织本身不谈,DEM就是世界上唯一有能力制造“显现装置”的公司。包括日本AST在内,全球众多国家军警机构秘密装备的显现装置,都源自DEM。
更重要的是,这家公司对于“狩猎精灵”的态度极其激进且不择手段,是〈拉塔托斯克〉理念上最直接、最危险的竞争对手。
他们旗下拥有直属的、被称为“巫师”的显现装置操控者,其战斗素养和装备精良程度,据说远超各国特殊部队。
“等一下。我有点搞糊涂了。”琴里感觉信息量过大,大脑有些混乱,“士道的亲妹妹……为什么会在我们的竞争对手DEM公司担任巫师?她是怎么加入的?DEM知道她和士道的关系吗?”
“……这一点,目前还不清楚。”令音摇了摇头,表情凝重,“她的过往记录在某个时间点之前几乎是一片空白,像是被刻意抹去或加密了。但是……”
令音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她的呼吸似乎变得有些急促。
她紧紧咬住了自己的牙齿,那总是显得疲惫慵懒的脸上,此刻竟浮现出一种极力压抑的、仿佛气到浑身发抖般的情绪,她握着数据板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琴里惊讶地皱起眉头。
她认识令音很多年了,见过她冷静分析,见过她疲惫不堪,也见过她偶尔流露出的温柔,但……如此外露的、近乎愤怒的情绪,她还是第一次在令音身上看到。
“令音……?”琴里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真那的身体……不止是受伤那么简单,对吗?”
“……请你看看这个。”令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操控数据板,将画面切换到一系列详细的身体扫描图和分析数据上。
那是真那在治疗过程中,〈佛拉克西纳斯〉的尖端医疗设备对她进行全面扫描后得到的结果。
“这……这是——!”当琴里的目光落在那些图像和数据上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连嘴里的棒棒糖掉在了地上都浑然不觉。
图像上,真那的身体内部结构被清晰地标注出来。
不仅仅是大脑,她的脊柱、主要神经丛、甚至部分内脏和骨骼关节……都显示有异常的能量回路和非自然的金属植入物接口。
那并非AST队员普遍接受的、为了连接显现装置而在脑部植入的简单接口,而是一种更深层次、更彻底、几乎是与人体组织强行融合的……改造!
“……没错。”令音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她全身上下,多个关键部位都经过极其深入且危险的魔力处理和高强度显现装置植入。这就是为何她年纪轻轻,却拥有如此异于常人、甚至能短暂对抗精灵的恐怖战斗力的原因……”
令音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接下来说出的话需要巨大的勇气:
“……但是,她所要付出的代价……也非常巨大。”
“这种程度的强制改造和能量负荷,对她的身体,尤其是生命本源,造成了不可逆的持续侵蚀和透支。根据现有的数据模型推算……”令音闭上了眼睛,不忍再说下去,但最终还是吐出了那个残酷的结论,“她恐怕……只剩下十年左右的寿命了。甚至……可能更短。”
“——十年……?!”
琴里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DEM公司所制作的显现装置,本身就存在风险。
由于演算核心的处理性能限制,需要借助人脑进行辅助演算,因此使用者通常需要接受手术,在脑部植入一个接口。
像折纸那样的AST队员,头上都有一个被头发遮掩的、类似小角的小小突起。
但是——真那的身体状况,远远超越了那个程度!
她那几乎被从内到外改造过的身体,某些部分散发出的能量特征和运行模式,已经模糊了人类与某种“非人”存在的界限,近乎于……一种以消耗生命为代价,强行催生出来的、伪精灵般的状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琴里从震惊中回过神,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涌上心头,她气愤地低声嘶吼,拳头紧紧握起,“DEM……他们怎么敢……对一个孩子做这种事?!”
她无法想象,真那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接受的这种改造?是自愿?还是被迫?她是否知道这背后恐怖的代价?
“……虽然我不知道她当初是抱持着什么样的决心,或者是在什么情况下接受了这种近乎毁灭性的改造。”令音以从未有过的沉重语气说道,她睁开眼睛,看向琴里,眼神中充满了不忍和担忧,“但是……这个真相,最好还是……先不要告诉小士。”
令音的声音带着恳求:“他刚刚经历了很多,如果再知道自己的亲妹妹……只剩下不到十年的寿命,而且还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我无法想象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平复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
她咽下一口口水,紧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
她明白令音的顾虑。
士道太善良,太容易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如果他知道真那的遭遇和即将到来的短暂生命,他一定会陷入无尽的自责和痛苦之中。
“……我明白了。”琴里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棒棒糖,扔进旁边的回收口,脸上重新恢复了属于司令官的冷静与决断,但那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磨灭的阴霾和怒火。
“这件事,暂时列为最高机密。加强对真那的医疗监控,尽可能……延长她的时间。至于DEM……”琴里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这笔账,我们迟早要跟他们算清楚!”
这个夜晚,注定有两个人,因为一个残酷的真相,而背负上了沉重的秘密与无声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