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空旷的屋顶。
只有狂三压抑的、因剧痛而漏出的细微喘息声,以及鲜血滴落在水泥地上发出的、规律而刺耳的“嗒…嗒…”声,在死寂中回荡。
五河士道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投入了冰水之中,彻骨的寒意从脊椎一路蔓延到头顶。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几分钟前还掌控着所有人生死、如同噩梦化身的时崎狂三,此刻却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蝴蝶,蜷缩在地,殷红的血液从她指缝间不断渗出,在她身下汇聚成一滩刺目的暗红。
而站在她面前的,是那个刚刚完成了瞬杀无数分身的、如同白色死神般的山打纱和——不,是“白之狂三”。她手中那柄军刀,刀尖正缓缓滴落着属于狂三的鲜血。
那纯白的灵装,在夕阳的余晖和鲜血的映衬下,散发出一种诡异而圣洁的光晕,与她眼中那混合着复仇快意与疯狂迷恋的扭曲情感,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士道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嘶哑,充满了无法理解的茫然。
他的视线在奄奄一息的狂三和冷漠俯视着她的纱和之间来回移动,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同学?转校生?白色的精灵?复仇者?哪一个才是山打纱和的真面目?她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纱和似乎听到了士道的低语,她那红蓝异色的双眸缓缓从狂三身上移开,落在了士道脸上。
当她看到士道那震惊、困惑、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表情时,她脸上那冰冷残酷的线条,竟然柔和了几分,甚至勾起了一抹……近乎宠溺的、却更加令人不安的微笑。
“怎么了?士道?”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被吓到了吗?没关系哦,很快你就会明白的。”
她的目光再次回到狂三身上时,所有的柔和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如同看待一件垃圾般的嫌恶。
“至于这个……”
她缓缓抬起脚,用那包裹在白色灵装长靴中的鞋尖,轻轻地、却带着极大侮辱性地,踢了踢狂三受伤的腹部。
“呜——!” 狂三的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捂住伤口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更加苍白,更多的鲜血涌出。
“住手!” 士道下意识地喊道,尽管他刚刚才从狂三的死亡威胁下逃脱,但目睹这种单方面的、残忍的凌虐,依旧让他感到强烈的不适。
纱和的动作顿了顿,她侧过头,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士道:“哦?士道在为她求情吗?真是温柔呢……但是,不行哦。”
她摇了摇头,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有些罪孽,不是轻易就能被原谅的。有些痛苦,必须亲身体会才行。”
她蹲下身,与因痛苦而意识模糊的狂三平视。银白的长发垂落,扫过狂三沾满血污的脸颊。
“听到了吗?狂三。” 纱和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毒蛇吐信,只有她和狂三能听清,“他在为你求情呢……这个温柔到愚蠢的、我最重要的‘东西’。”
狂三涣散的瞳孔微微聚焦,看向了纱和,那眼神中充满了痛苦、不解和深深的绝望。
“为…什…么……纱和……” 她艰难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明明……”
“明明杀了我?” 纱和接过了她的话,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是啊,你杀了我。用我赋予你的信任,用我们曾经的友谊,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翻涌的、积累了不知多久的怨恨。
“你以为……死亡就是结束吗?” 纱和伸出手,冰冷的手指轻轻抚过狂三的脸颊,拭去一滴不知是血还是泪的液体,动作轻柔,却让狂三浑身战栗。
“不,那只是开始。” 她的指尖停留在狂三的下巴,微微用力,迫使她抬起头,直视自己那双冰冷的异色瞳。
“你感受过吗?灵魂被强行从身体里剥离的痛苦?意识在虚无中漂浮,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变冷、僵硬,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你体会过吗?所有的梦想,所有的未来,所有与重要之人相处的可能,都在一瞬间被最信任的人亲手碾碎的愤怒?”
纱和的声音渐渐拔高,那一直压抑的委屈、仇恨与愤怒,如同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开始源源不断地倾泻在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挚友”身上。
“你以为你背负着罪孽?你以为你承受着痛苦?呵……” 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你所谓的痛苦,不过是你自我满足的借口!你所谓的救赎,不过是你自私执念的遮羞布!”
她的手指猛地收紧,几乎要捏碎狂三的下颌。
“而我呢?!我失去了所有!我的生命,我的未来,我平静的日常……甚至……”
她的目光再次瞥向士道,那眼神中的疯狂爱恋与占有欲几乎要化为实质。
“……我连靠近他的资格,都因为你的那一枪,而被推迟了这么久!是你!让我承受了这一切!是你!让我变得如此……不堪!”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那其中蕴含的浓烈恨意,让整个屋顶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士道怔怔地听着,虽然依旧无法完全理解她们之间的所有恩怨,但纱和话语中那刻骨铭心的恨意,以及那份扭曲的、指向自己的“爱意”,让他不寒而栗。
“所以,狂三……” 纱和的声音重新变得轻柔,却比之前更加危险。她松开了捏着狂三下巴的手,转而用指尖,轻轻点在了狂三腹部的伤口上。
一丝苍白的、带着吞噬气息的灵力,从她的指尖注入。
“呃啊啊啊啊啊——!!!”
狂三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如同触电般剧烈抽搐起来。那不仅仅是肉体上的剧痛,更像是灵魂都被那股力量灼烧、撕扯!她体内原本就所剩不多的灵力,正在被强行剥离、吞噬!
“感受一下吧,这才叫痛苦。” 纱和微笑着,欣赏着狂三因极致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如同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这才叫……绝望。”
她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残忍的表演,将自己所承受过的所有委屈、仇恨与愤怒,一点一点,毫不留情地施加在这个她曾经最亲密、如今最痛恨的人身上。
“是你……让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狂三。” 她低语着,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自我厌弃的嘲弄,“这份‘礼物’,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我要把你……变成这个样子。” 山打纱和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哼唱摇篮曲,但其中蕴含的意志却冰冷如铁。她指尖那苍白的灵力不再仅仅是吞噬,更带着一种强制性的、扭曲本质的力量,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渗透进狂三的身体与灵魂。“彻底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倒在地上的狂三已经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她的灵装开始出现不稳定的波动,颜色在黑、红与惨白之间闪烁,仿佛她存在的本身正在被强行改写。
那双异色的眼眸中,除了极致的痛苦,更添了一层深入骨髓的恐惧——对失去自我、变成未知存在的恐惧。
“住手!!!”
一声怒吼,打破了这单方面的凌虐。
五河士道冲了上来。他甚至没有思考,身体先于意识行动。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即使那是刚才还要杀他的时崎狂三,在他面前被如此残忍地扭曲、摧毁!
他认识的纱和,那个在教室里会温和微笑,会和他正常交谈的转校生,绝不是眼前这个散发着冰冷恨意与疯狂占有欲的“白之狂三”!
“纱和!快住手!这不对!这不是你!” 士道试图去抓住纱和的手臂,阻止她那持续输出着扭曲灵力的动作。
纱和的动作为之一顿。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红蓝异色的眸子,定定地看向士道。里面翻涌的疯狂恨意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仿佛受到巨大伤害的难过和委屈。
“士道……”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眶甚至微微泛红,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你……在阻止我吗?”
她看着士道抓住她手臂的手,又抬眼看向他的眼睛,那眼神纯净而无辜,与刚才冷酷施虐的样子判若两人。
“明明……是我救了你啊。” 她轻声说着,语气充满了不解和伤心,“如果不是我,你和你的朋友们,现在都已经死了哦?被她杀死了哦?”
她的目光瞥向地上奄奄一息的狂三。
“可是……为什么?”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为什么你要站在她那边?为什么不站在我这边?”
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仿佛士道才是那个做了十恶不赦之事的人。
“我……” 士道一时语塞。纱和的话,从逻辑上他无法反驳。确实是她的出现,打断了狂三的杀戮。但是……
“这不是站在哪边的问题!” 士道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唤醒他认知中的那个“纱和”,“你不能这样对她!这是错的!折磨别人,扭曲别人……这绝对不是正确的做法!”
“错误的……做法?” 纱和重复着这个词,眼中的委屈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情绪取代。她看着士道那焦急而坚定的脸庞,看着他即使面对自己这个“救命恩人”也要坚持所谓“正确”的倔强,忽然,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开始很轻,然后逐渐变大,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和……欣赏?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她笑得花枝乱颤,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有趣的笑话。
“果然…果然呢……” 她止住笑声,用那双异色瞳深情地、却又无比扭曲地凝视着士道,“士道,你真的……太棒了。”
“你这份无论对谁都想要拯救的温柔,这份近乎愚蠢的坚持……真的,和以前的狂三,太像了。”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地上如同破布娃娃般的狂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追忆和更深的嘲弄。
然后,她凑近士道,用近乎梦呓般的、带着狂热期待的语气低语:
“所以……我更加期待了。”
“如果……如果让你这样的人,亲眼目睹所有的希望破灭,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所有的温柔都被残酷的现实碾碎……让你也陷入最深沉的、无法挣脱的绝望……”
她的眼中闪烁着兴奋到极致的光芒。
“那副景象……一定非常的……壮观和美丽吧?”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不准伤害士道!”
“放开他!”
两声娇叱同时响起。
是十香和折纸!她们趁着刚才的间隙稍稍恢复,眼见士道与状态明显不正常的纱和对峙,立刻不顾伤势,强行提起最后的力气,挥舞着鏖杀公和光剑,从左右两侧冲向纱和!
然而,她们的身影刚刚掠出不到两步——
“锵啷——!”
数条漆黑如墨、仿佛由最纯粹的阴影凝聚而成的锁链,毫无征兆地从她们脚下的影子中激射而出!这些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速度,瞬间缠绕上她们的手腕、脚踝、腰肢,将她们刚刚跃起的身形硬生生定格在半途,然后狠狠掼在地上!
“呃!”
“——!”
十香和折纸闷哼一声,奋力挣扎,但那黑色的锁链坚韧无比,越是挣扎,束缚得越紧,并且不断汲取着她们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让她们连维持意识都变得困难。
一道身影,如同没有重量般,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屋顶的边缘,然后缓缓走下。
“很抱歉。” 她开口了,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能让你们打扰首领。”
“折织……!” 士道认出了她。
折织的出现,以及她瞬间制服十香和折纸的手段,彻底断绝了士道这边最后的反抗可能。
士道看着被锁链束缚、无力挣扎的十香和折纸,看着地上气息越来越微弱、正在被强行改造的狂三,再看着眼前这个用深情目光注视着自己、却说着最可怕话语的纱和,以及一旁静立、阻挡了所有去路的折织……
混乱、无力、愤怒、不解……种种情绪如同狂潮般冲击着他的内心。
“为什么……?” 他看向纱和,声音因为巨大的困惑和无力感而沙哑,“纱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明白……我完全不明白啊!”
他认识的校园生活,他想要拯救精灵的初衷,他所以为的“正确”……在这一刻,似乎都被彻底颠覆了。
而面对士道这发自内心的、痛苦的质问,山打纱和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和……满足。
她非常,非常喜欢士道此刻的表情。
那纯粹的困惑,那因无法理解而产生的痛苦,那在残酷现实面前摇摇欲坠的信念……
这,正是她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