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发枪落地的轻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也敲碎了时崎狂三强行支撑的最后一点外壳。
她捂住脸，纤细的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那压抑了太久、从灵魂深处透出的悲恸，终于冲破了束缚，化作断断续续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低泣。
此刻，她不再是那个操控时间、令人闻风丧胆的梦魇，只是一个被无尽悔恨、背叛和孤独彻底压垮的少女。
士道看着眼前这个蜷缩起来的、褪去了所有尖刺的身影，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难以言喻的怜惜。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遵从了内心的冲动，缓缓伸出手，轻轻地将颤抖不已的狂三揽入了怀中。
“！”
狂三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电流击中。下一秒，她开始挣扎，双手抵在士道的胸前，试图推开他，声音带着哭腔和抗拒：“放开……放开我！谁允许你……谁需要你这种廉价的同情！”
然而，她的挣扎却显得那样无力。
或许是因为长久以来的疲惫和此刻情绪的彻底崩溃耗尽了她的力气，或许是因为……在她内心深处，某个被冰封了太久的角落，其实渴望着一丝温暖。
士道没有松手，只是更加稳固地环住她，用一种不会弄疼她，却也不容她挣脱的力度。
他的怀抱算不上宽阔，却异常坚定，带着少年特有的、笨拙却真诚的暖意。
“这不是同情，狂三。”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声音沉稳而清晰。
“凭什么……”狂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捶打的力道也越来越弱，抵在他胸前的拳头缓缓松开，最终无力地垂落。
“凭什么在我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之后……还要说这种话……凭什么要来找那个愚蠢的、早已死掉的我……”她的质问，更像是一种迷茫的自我诘问。
挣扎，在不知不觉中停止了。
狂三发现自己……并不想真正挣脱这个怀抱。
这份温暖，这份不带任何算计和仇恨的触碰，对她而言已经太过陌生，陌生到让她害怕，却又无法抗拒地贪恋。
她停止了推拒，额头抵着士道的肩膀，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但不再是激烈的抗拒，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啜泣。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他的衣襟。
士道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他没有再说什么大道理，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一只手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她的后背，如同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过了许久，狂三的哭泣声才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抽噎。她没有立刻离开士道的怀抱，仿佛在贪婪地汲取这片刻的安宁。
“……愚蠢透顶。”她将脸埋在他肩头，闷闷地说了一句，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嗯。”士道轻轻地应了一声。
“……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放弃复仇。”她又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或者说，是在提醒她自己。
“我知道。”士道的声音依旧平静，“那不是能轻易放下的东西。”
他稍微松开一点怀抱，低头看着狂三那双因为泪水浸润而显得更加朦胧的异色瞳。是时候了，给出那个关键的承诺。
“我向你保证，狂三。”
他认真地说道，目光不容置疑：
“我一定会想办法，带回那个……你记忆中的，善良的纱和。”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狂三的心中炸响。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士道，眼中充满了震惊、怀疑，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微弱的希冀。
“你……你说什么？不可能的……她已经……她恨我……她变成了那个样子……”狂三语无伦次，摇着头，仿佛要否定这个过于美好的可能性。
“我知道这很难。”士道没有回避她的质疑，目光依旧坚定，“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恨，感受到了她那不惜毁灭一切的决心。但是，狂三，你也看到了，不是吗？”
他顿了顿，引导着她去回忆：“在她出现的那一刻，在你认出她，扑向她的那一刻……她脸上，是不是也曾有过一瞬间的……别的表情？”
狂三愣住了，记忆不由自主地回溯。是的，在最初对视的瞬间，在纱和用那冰冷的语气说出“狂三”这个名字时，那双红蓝异色的眼眸深处，似乎确实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捕捉的情绪，那不是纯粹的恨……
“仇恨可以扭曲一个人，但很难彻底抹杀所有的过去。”士道继续说道，声音温和却充满力量，“你们曾经是那么要好的朋友，那份感情，那些共同的回忆，不可能完全消失。”
他轻轻握住了狂三冰凉的手，试图传递给她一些温度。
“我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这可能需要时间，需要找到契机，甚至可能需要冒着巨大的风险。但我会去尝试。”
士道看着狂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承诺：
“这是我对你的保证。既然我说了要拯救你，那么，缠绕着你最深的这份梦魇，这份因纱和而起的痛苦与遗憾，我也一定会尽力去化解。”
“我会让你亲眼看到，那个会对你微笑，会和你一起照顾猫咪，会和你分享梦想的纱和，并非完全消失了。我会尽我所能，把她带回来，哪怕只能带回来一点点。”
狂三怔怔地望着士道，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
这一次，不再是崩溃的绝望，而是某种被触动心弦的、混杂着巨大悲伤和一丝微弱希望的复杂泪水。
她从未想过，会有人对她说出这样的话，会有人愿意为了她，去挑战那个看起来绝无可能完成的任务。
士道的话语，像是一道微弱却固执的光，穿透了她内心厚重的阴霾。
她看着士道那无比认真的眼神，感受着他手心传来的温度，一直紧绷的、用来武装自己的某根弦，终于彻底松了下来。
她不再说话，只是将脸重新埋进了士道的肩窝，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脆弱和重量都交付出去。
这一次，她没有再挣扎。
士道感受着怀中少女彻底的放松和依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沉重的责任感。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就在这时，怀中的狂三忽然动了一下。
她微微抬起头，那双刚刚被泪水洗涤过的异色瞳，此刻映着士道有些怔忡的脸。
那里面不再是空洞、仇恨或绝望，而是一种极为复杂的、士道一时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放下了某种重担。
然后，在士道完全没有预料的情况下，狂三踮起脚尖，仰起头，温软而微凉的唇瓣，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覆上了他的嘴唇。
“！？”
士道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头。这个吻短暂而纯粹，不带任何情欲的色彩，更像是一个郑重的印记，一个无声的契约。
一触即分。
狂三向后退了半步，脸颊上飞起一抹极淡的红晕，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丝她特有的、近乎狡黠的冷静。
她看着完全愣住的士道，用恢复了平日那种带着些许慵懒和戏谑的语调开口，仿佛刚才那个情绪崩溃、依赖着他怀抱的少女只是幻影：
“这就算是……契约成立了哦，士道先生。” 她轻轻舔了下自己的嘴唇，像是在回味，又像是在掩饰某种不自然，“你可要好好履行承诺，把我的纱和……带回来。”
她刻意强调了“我的纱和”，仿佛在提醒士道，也提醒自己，这个承诺的核心是什么。
士道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脸颊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狂三，你……你这是……”
“怎么？不愿意吗？” 狂三歪了歪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挑衅，“还是说，士道先生觉得，一个吻不足以作为拯救一位精灵的定金？”
“不，不是这个意思！” 士道连忙摆手，感觉自己的思维有点跟不上节奏，“我是说……这样一来，你的力量……是不是就被我封印了？就像十香她们那样？那你以后……”
这是他下意识的担忧。按照之前的经验，一旦通过接吻建立连接，精灵的力量会被封印，无法再随意使用完整的灵装和天使。
如果狂三失去了力量，她自身的安全，以及她可能怀有的其他目的……
然而，狂三闻言，却发出了一声轻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呵……士道先生，看来你对自己身体的状况，还不是很了解呢。”
她说着，往后退开几步。随着她的意念微动，熟悉的、带着不祥与华美气息的灵力光芒再次涌现——黑红相间的灵装如同有生命般覆盖上她的身躯，巨大的时钟天使〈刻刻帝〉的虚影在她身后若隐若现，散发出磅礴的威压。
她，依旧能够显现完全体的灵装！
“这……怎么会？！” 士道彻底愣住了，眼前的景象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十香、四糸乃、七罪……她们被封印后，明明都无法……”
“所以我才说，你不了解自己啊，士道。” 狂三收敛了灵装，款款走回士道面前，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胸口，那里是灵力流转的核心所在。
“你的体内，蕴藏着的灵力……庞大得超乎想象呢。” 她的指尖仿佛能感受到那澎湃的力量源泉，异色瞳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
“并非是你自身产生的灵力，而是如同一个……充盈的湖泊，或者说，一个巨大的‘中转站’？”
她看着士道困惑的表情，继续解释道：“与我建立连接，封印的过程，更像是在你这个庞大的‘湖泊’中，为我开辟了一个专属的‘支流’。你给予我的那点封印之力，相对于你体内存在的总量而言，简直是九牛一毛。它限制了我‘主动’大量汲取时间的能力，或者说，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了我力量中暴戾的部分，但远未达到能让我无法显现灵装的程度。甚至……”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奇异的玩味：“因为连接到了你这个‘源泉’，我感觉自身灵力的恢复和运转，反而比之前更加……顺畅和稳定了。你非但没有削弱我，反而像是在‘滋养’我。”
士道瞪大了眼睛，完全无法理解这种现象。他自己能感觉到体内有多位精灵的灵力在流动，但一直以为那是封印后滞留的、有限的力量。可按照狂三的说法……
“人本身，是不可能天然拥有如此海量灵力的。” 狂三收回了手指，语气笃定，“唯一的解释是，有一个灵力多到近乎无限的精灵，在持续地、或者说在某个阶段，将庞大的灵力‘灌注’或‘共享’给了你。而你，成为了一个特殊的容器和通道。”
一个灵力多到近乎无限的精灵……持续地灌注或共享……
士道的脑海中，几乎是瞬间就浮现出一个身影——那个总是顶着奇怪触须，自称天才，语气总是带着几分傲慢和疏离的少女。
13。
那个利用未知技术，将自己改造成精灵的“人造精灵”。
她身上充满了谜团，她对灵力的理解和运用远超常人，她甚至能强行使用别人的天使……如果说是她，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候，以某种方式，将庞大的灵力与士道连接了起来……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
“是……13？” 士道喃喃地说出了这个名字，看向狂三，寻求确认。
狂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露出了一个“你终于想到了”的微妙表情，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捉摸不透的样子。
“谁知道呢？那位‘天才’小姐的秘密，可不比我少呢。” 她轻轻带过了这个话题，仿佛刚才那个惊人的推测只是随口一提。
但士道的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如果真是13，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究竟是什么人？自己身体里的灵力，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他看着眼前似乎已经恢复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深不可测的狂三，意识到自己踏入的，是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加复杂和危险的漩涡。
而狂三，看着陷入沉思的士道，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那个吻，所谓的“契约”，或许并不仅仅是为了督促他找回纱和。
在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内心深处，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在士道不顾一切地闯入她的世界，用那份愚蠢的温柔强行照亮她黑暗的那一刻起，某些东西，就已经悄然改变了。
只是，骄傲如她，仇恨如她，还无法坦然地承认罢了。
攻略完成？或许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