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道先生~起床了哦~”
声音很轻，很甜，像羽毛搔过耳廓。
五河士道在睡梦中皱了皱眉，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昨晚睡得太晚，梦里全是白之女王、琴里、还有狂三那句“你想帮我吗”在循环播放。他现在只想再多睡五分钟。
不，十分钟。
“士道先生~~”
那声音又来了，这次更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某种淡淡的花香——不对，是红茶香？
士道混沌的大脑开始缓慢运转。这个香味……这个语调……
他猛地睁开眼睛。
一张放大的精致脸庞映入眼帘。夜色般的长发垂落下来，几乎扫到他的鼻子。红黑异色的双瞳正带着笑意看着他，左眼的时钟指针指着六点三十分。
“呜哇啊啊啊——！”
士道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后脑勺“咚”地撞到床头板。
“痛痛痛……”
“啊啦，反应真大呢。”时崎狂三笑眯眯地蹲在床边——准确说，是半蹲在从地板延伸出的阴影上，像站在一块黑色冲浪板上，“早上好，士道先生。睡得还好吗？”
“狂、狂三？！”士道捂着后脑勺，语无伦次，“你怎么——不对，你为什么——现在几点？！”
“六点半哦。”狂三轻松地说，“我看士道先生睡得这么香，本来想让你多睡一会儿的。但是——”她指了指窗外，“天亮了，你的家人们快要起床了呢。如果被她们发现我在你房间里过夜……”
她没说完，但那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已经说明了一切。
士道瞬间清醒了。
对。狂三。昨晚。避风头。睡在影子空间。
“你、你一整晚都在这里？”士道压低声音。
“是哦~”狂三从阴影上跳下来，稳稳落地，“士道先生的睡相很可爱呢，说梦话的时候还会嘟囔‘琴里别烧我’之类的~”
“我才没有！”
“啊啦，不承认就算了。”狂三歪着头，“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士道先生该起床了哦。今天不是要和妹妹约会吗？”
约会。琴里。海洋公园。
士道的胃又开始抽搐了。
他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先回避一下，我换衣服……”
“需要我帮忙吗？”狂三眨眨眼，“我可以帮忙挑衣服哦。比如那件蓝色的衬衫就不错，和士道先生的眼睛很配~”
“不用！谢谢！请你回到影子里去！”
“真冷淡呢~”狂三故作伤心地叹了口气，但身体已经开始缓缓下沉，“那我在影子里等士道先生准备好。不过要快一点哦，我听到隔壁房间有动静了——”
话音未落，她已经完全沉入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房间里只剩下士道一个人，还有床头柜上闹钟的滴答声。
他发了三秒钟呆，然后猛地跳下床，冲进衣柜前开始翻找衣服。
蓝色衬衫？不要。上次穿那件被十香说像餐厅服务员。白色T恤？太随便了。和妹妹约会虽然不用太正式，但也不能太邋遢……
最后他选了件浅灰色的 Polo 衫和卡其裤。简单，不会出错——大概。
换衣服的时候，他总觉得有视线在盯着自己后背。猛地回头，却只看到地上自己晃动的影子。
“……狂三，不要偷看。”
“被发现了呢~”影子里传来闷闷的笑声，“不过士道先生的身材比想象中好一点哦，虽然还是偏瘦~”
“闭嘴！”
士道红着脸快速穿好衣服，冲进浴室洗漱。冰凉的水拍在脸上时，他稍微冷静了一点。
今天会很漫长。和琴里的约会，十香她们可能出现的“助攻”，还有狂三这个不定时炸弹……
“士道！你起床了吗！”
十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咚咚咚”的敲门声。
士道嘴里还叼着牙刷，含糊地回应：“起、起了！”
“那快出来！13说要开作战会议！”
作战会议？什么作战会议？
士道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快速刷完牙，用毛巾胡乱擦了把脸，打开门。
门外，十香已经整装待发——她穿着一身轻便的运动装，紫色长发扎成了高马尾，眼睛闪闪发亮。她身后，13打着哈欠靠在墙上，穿着那套黑色连衣裙，看起来还没完全醒。
“早啊士道。”13懒洋洋地挥挥手，“睡得怎么样？做噩梦了吗？”
“……还行。”
“说谎。”13眯起眼睛，“你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紧张得睡不着？”
士道无法反驳。
“别担心啦！”十香用力拍他的背——差点把他拍得咳出来，“有我们在！今天的约会一定会成功的！”
影子里的客人，今天也会很忙吧。
而此刻，在士道的影子里，狂三正舒服地靠坐着，手里捧着一个凭空变出的茶杯。
“啊啦啊啦，今天的海洋公园，一定会很热闹呢~”
她抿了口茶，笑了。
“真期待啊。”
六月二十二日，上午九点五十五分。天宫车站前。
那尊蹲坐在原地的狗铜像，一如既往地履行着它作为会面地标的职责。虽然因为某只名气更大的忠犬而几乎没人记得它原本的名字——事实上，连五河士道自己都记不清了。但此刻，它默默注视着这个靠在它基座旁、一脸疲惫的少年。
“啊～”
士道低声呻吟，用手按住额头。
“没事吧，士道？”
耳麦里传来神无月恭平的声音——今天琴里无法亲自指挥，所以由这位副司令代理。他的语气听起来一如既往地……充满某种难以形容的热情。
“应该……没事吧。”士道说着，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啪、啪！
清脆的声音引得路过的人侧目，但士道顾不上这些。昨天的事情还在脑海里盘旋——白之女王的恐怖威压、琴里濒临失控的火焰、自己拼尽全力的阻挡……但现在不是回想那些的时候。
今天，他必须和琴里约会，并且让她“迷恋”上自己。
这个任务本身就很荒谬——和亲妹妹约会？让她“迷恋”自己？光是想想就让人胃痛。但现实更残酷：如果今天之内无法完成，琴里的意识就会被精灵的力量吞噬。没有退路，不容许失败。
“你还记得计划吧？我们也会提供支援。”神无月的声音带着鼓励。
“没问题的，你可是让数名精灵迷恋上你，举世无双的救世主花花公子呀。请你对自己要有自信。”
“……喔。”
士道露出苦涩的笑容。救世主花花公子？这称号怎么听都像是负面标签吧。
就在这时，耳麦里传来村雨令音那缺乏抑扬顿挫却令人安心的声音。
“…琴里似乎已经传送到地面了。过没多久就会抵达你那边了吧。一切拜托你了，小士。”
“——好……好的！”
士道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试图把混乱的思绪压下去。空气中带着初夏早晨特有的清新，车站前的人流开始增多，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除了他即将要和妹妹约会这件事。
然后，他看见了。
从街道方向，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跑过来。
浅蓝色荷叶边短袖衬衫，深褐色连身短裤，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装满了东西的包包。长发扎成她标志性的双马尾，黑色的缎带随着跑动轻轻摇晃——
是琴里。
明明才两个晚上没见，士道却感到一阵莫名的感慨。可能是因为眼前的琴里，依旧是他最熟悉的那个妹妹模样，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你……你好呀，琴里。”士道举起手，声音有点干涩。
“嗯，让你久等了。”琴里点点头，停在他面前。
然后，沉默降临了。
明明是和妹妹说话，明明应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士道却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喉咙发紧，手心冒汗，脑子里一片空白。
“小士，你怎么都不说话。首先要——”
令音的声音从耳麦传来的几乎同一瞬间，琴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与精心打扮的女孩子见面，你却不发一语？我记得一开始就教过你了呀！”
“！啊，啊啊——”
对了。这个。第一次和十香“约会”时就被反复强调的基本礼仪：要夸奖对方的打扮。自己怎么会忘了？
就在士道慌忙想开口补救时，他突然注意到了。
琴里今天的打扮……确实和平时不一样。更精致，更用心，虽然还是她一贯的风格，但能看出是特意为今天准备的。
“你特地……打扮过了啊。”士道下意识地说。
“……！”
琴里的肩膀轻轻颤抖了一下。她的脸颊似乎微微泛红，但很快就用惯常的强势掩盖了过去。
“哼，对呀。毕竟我们要约会呀。所以我这边也必须做好能让士道以约会方法应对的准备才行……”她别过脸，声音变小了一点，“……哎呀，而且我也不排斥被人夸奖唷。”
“咦？”
“没事。”琴里迅速转回话题，指了指车站方向，“话说回来，电车发车的时间快要到了吧？”
她朝前走了几步，然后一个利落的转身，双马尾在空中划出弧线。阳光照在她脸上，她凝视着士道，露出那个士道再熟悉不过的、无所畏惧的笑容。
“好了——开始我们的战争吧。”
“……哦……哦哦。”
士道咽了口口水，点了点头。这句话他听过太多次，但今天听来，感觉格外沉重。
然而，就在琴里准备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
“哦……哦哦。”
然后——
“嗯！”
“好……好的……！”
“呀～真是令人期待呀～”
“海洋公园！海洋公园！”
“……”
五个不同的声音，紧接在琴里的回答后面响起。
士道歪了歪头。
疑惑地朝声音方向转过头——
身体冻结在原地。
十香。四糸乃。七罪。13。
还有四糸乃手上的“四糸奈”。
五人，加上玩偶是五个单位，整整齐齐站在那里，全都一副“要出门玩咯！”的打扮。
“十香、四糸乃、七罪、13……还有‘四糸奈’……！”士道的声音在颤抖，“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思？”
十香一脸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你在说什么呀？现在不是要前往海洋公园之类的地方吗？”
“为——为什么你连这个都知道！”
“你问我为什么呀……”
十香皱起眉头，那表情就像在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七罪默默握紧了四糸乃的另一只手——不是牵着“四糸奈”的那只，而是四糸乃本人的左手。她低着头，但士道能看到她耳根发红。
四糸乃用结结巴巴的声音补充：
“那个……是令音，告诉我们这件事情……然后请我们一起来的……给你……添麻烦……了吗……？”
“……！”
士道屏住呼吸。
在他质问之前，耳麦里先传来令音的声音：
“……啊啊，对了对了。我还没跟你说过吗？今天的约会，她们也会一起同行唷。”
“为……为什么……”
士道脸颊滴下冷汗。虽然确实有团体约会这种事，但约会的本质不应该是两人单独相处吗？
令音嘟囔了一会儿：
“……哎呀，只有今天，我认为这种约会方式应该会比较适合你们呀。”
“是……是吗……”
令音的做事风格一向如此。虽然不至于毫无计划，但总让人不安。士道压低声音：
“不过……真的没问题吗？琴里的心情会不会……”
“……嗯，应该不至于会如此，你不用太担心。”
“真……真的吗……？”
令音的判断通常有其道理，但此刻士道只感到强烈的不安。他瞥了一眼琴里——
琴里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她依然微笑着，站在原地看着十香她们。
“……呼。”
士道稍微松了口气。看来琴里并不介意……大概吧？
这个天真的想法只维持了三秒。
因为士道突然注意到，琴里的笑容……虽然弧度没变，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变了。她背后的空气，仿佛开始微微扭曲，散发出无形的压力。
“…………”
士道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
“嘿，作风真是大胆呀，士道。”琴里笑眯眯地开口，声音甜得发腻，“我很期待唷。”
如果是漫画，此刻她背后应该画满了黑色的阴影线和“轰轰轰轰”的拟声字。
“不是的，那……那个……”士道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他用力按住耳麦，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抗议，“完全不行呀……！散发出很恐怖的氛围了……！”
“……是吗？我认为事态应该没有那么严重才对……”令音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心虚。
“琴……琴里现在的心情计量表与好感度的状况如何……？”
士道记得，平时和精灵约会时，令音都会用专门的装置监控对方的情绪数值。
这一次，令音沉默得更久了。
“……思，哎，那个……该怎么说呢？……请加油吧。”
这明显是在逃避问题！绝对是因为数据惨不忍睹吧！
“等……等一下，令音……”
就在士道内心哀嚎时，琴里已经迈步走向大家。
“好了，我们差不多该出发了。有记得带泳装吧？”
“哦哦！当然有带！”十香立刻回答，还拍了拍自己背上的包包。
“泳装……昨天……士道……有买给……我了……”四糸乃小声说，脸有点红。
“嗯。”七罪也点了点头。
“放心吧“
“嘿，那很好呀。”琴里笑着，然后缓缓转过头，看向士道，“你好温柔呀，士道～”
那个眼神。那个笑容。那个语气。
明明是温柔的词汇，却让士道从脊椎升起一股寒意。
“咿……！”
“好了，出发吧、出发吧！”琴里没再看他，自然地牵起十香的手，领着她们走向剪票口。
“士道，快点追上去！还有机会挽回劣势。等到抵达目的地之后，我们将会全力支援！”神无月的声音在耳麦里响起，难得地正经。
“了……了解……”
士道努力挪动僵硬的双腿，像个生锈的机器人一样跟了上去。
而就在他迈步的瞬间——
“啊啦啊啦～”
一个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甜腻的、带着戏谑笑意的女声。
是狂三。她在影子空间里。
“士道先生真是好福气呢～”那声音继续说，仿佛贴在他耳边低语，“居然和那么多可爱的精灵一起去海洋公园，而且还是泳装。真让人羡慕呀～”
士道在心里怒吼：‘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哎呀，我可承受不起呢。毕竟……’狂三的声音里笑意更深，‘现在琴里小姐散发出的气息，连在影子空间里的我都觉得背脊发凉呢。士道先生，请务必好好加油哦～我会在这里为你声援的。’
‘你这根本是在幸灾乐祸吧！’
‘被发现了吗？呵呵～’
士道决定不再理会这个影子里的调侃者。他小跑着追上已经走到检票口的女孩们。
十香正兴奋地和琴里说着什么，四糸乃紧紧抱着玩偶，七罪依然保持距离地跟着，13走在最后，偶尔回头看一眼士道，眼神里充满同情……和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检票，进站，走向月台。
电车还没来，月台上人不多。琴里很自然地担任起指挥角色：“我们坐下一班特快，大概二十分钟就能到海洋公园站。到了之后先换泳装，然后……”
她流畅地说着计划，十香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场面看起来居然很和谐。
但士道知道，这绝对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抬头看了看车站的时钟。
上午十点零七分。
约会，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