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十分，海洋公园餐饮区。
塑胶制的白色餐桌旁，围坐着士道、十香、四糸乃、七罪、13，以及琴里六人。桌上摆着盛满总汇三明治的大盘子和几杯饮料，份量对于普通人来说有些夸张——但只要十香在，这就不是问题。
“思，好好喔，士道！”
十香大口咀嚼着三明治，脸上洋溢着纯粹的满足。对她而言，再普通的食物都能吃出珍馐美味。坐在她对面的四糸乃则用小嘴一点一点咬着，像只小心翼翼的松鼠，偶尔点点头表示好吃。七罪坐在稍远的位置，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拘谨得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13已经吃完了，单手托腮看着其他人，表情若有所思。
“很……很好吃。”四糸乃小声说。
“是……是吗……真是太好了。”士道勉强笑了笑。
他真心为她们能享受午餐而高兴，但心头悬着的问题让这份温暖转瞬即逝。
原因很简单——坐在正对面的琴里。
她环抱双臂，双**叠，从开始到现在几乎没碰过面前的三明治，只是偶尔喝几口饮料，全程沉默。那副不高兴的样子，让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唔……”士道发出无人听见的叹息。
来海洋公园超过三小时了，在〈拉塔托斯克〉的各种“支援”下，约会进展依然缓慢。
——因为了解我方意图，所以比其他精灵更容易攻陷？
士道在心里否决了这个天真的想法。琴里哪里“容易”了？确实，她知道今天约会的目的是封印，安全性较高，但攻略难度也因此飙升。五河琴里，毫无疑问是士道至今面对的最强“敌人”。
“令音，琴里的心情与好感度数值如何？”士道若无其事地用手遮住嘴，压低声音询问。
几秒后，令音充满睡意的声音传来：“……思。没有明显下降……不过也没有上升。转换成图表的话，一直是一条笔直的直线。”
士道低声回应。数据没上升是预料之中，但没下降反而更让人不安。
这说明琴里异常冷静。是因为看穿了〈拉塔托斯克〉的指示？还是因为对方是哥哥，她在刻意控制情绪？
“……”
尴尬的沉默蔓延开来。
“士道，不要一直沉默不语。”神无月的声音插入，“不管什么话题都可以，快点说些话。”
“啊，啊啊……好的。”士道嘴角抽搐。
神无月说得对，冷场最糟糕。士道视线慌乱地扫视四周，寻找话题。
就在这时——
“咳！咳……”琴里突然呛到似的咳嗽起来。
“你没……没事吧，琴里？”
“……思，只是稍微呛到。”琴里分开交叠的双腿站起身，一语不发地离开。
“琴里……？你要去哪里？”
“居然在淑女离席时询问目的地，”琴里头也不回，“如果今天约会对象不是我的话，你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我会铭记在心。”士道目送她走向洗手间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整个人趴倒在桌上。
“士道？”
“啊啊……抱歉，你们还在吃呢。”听见十香疑惑的声音，士道抬起头。与此同时，肚子“咕噜”叫了一声——琴里不在，紧张感消失，饥饿感涌了上来。
他拿起三明治大口咀嚼。确实美味，难怪十香她们喜欢。
“……嗯？”
士道眨了眨眼，发现十香、四糸乃、七罪、13，甚至连“四糸奈”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什……什么？怎么了？”
“没有……只是觉得你终于恢复成原本的士道了。”十香说。
“咦？”
“你……跟……琴里，吵架……了吗？”四糸乃怯生生地问。
“因为琴里一离开，你马上就放松下来。”“四糸奈”接话，“真是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呢，士道。”
“咦……这……这么明显吗？”
四人加一只手偶同时点头。
“……”
士道搔搔脸颊。原来自己表现得这么不自然。
和妹妹约会，让她迷恋上自己，然后封印力量——这任务本身就够难为情了，对象还是难以捉摸的司令官。
压力比想象中大得多。
“不，其实事情不是这样的……”士道试图辩解。
但四人加一只手偶的视线像聚光灯一样照在他身上。
“呜……”士道不自在地站起来，“我……我也去一下洗手间……”
“啊，士道！”
无视十香的呼唤，士道匆匆逃离。
走远后才松了口气。
“……是吗。我表现得那么紧张吗？”他搔搔头，觉得自己真丢脸。
“令音……你们也会监控我的精神状态吗？如果有的话，希望你可以告诉我现在的数值……”
他对着耳麦询问，但没得到回应。
几秒后，神无月的声音传来：“啊啊，士道。不好意思，村雨分析官暂时离开座位了。”
“啊，是吗。”士道本想问“她去哪里了”，但想起琴里刚才的提醒，连忙闭嘴。
“……唉。”
士道再次胡乱搔了搔头发。既然说了去洗手间，太快回去不合适。虽然不想上厕所，但可以去洗个脸冷静一下。
他朝洗手间方向走去。
然后——在半途中，停下了脚步。
“嗯？”
眼前是洗手间前并列的自动贩卖机。贩卖机后方传来细微的窃窃私语。
这本身没什么奇怪，但士道从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什么……？”
他疑惑地朝声音方向走去。
“士道，那里是——”神无月的声音突然从耳麦传来，试图阻止。
但太迟了。
士道已经看见了。
贩卖机背后形成的、如同口袋般的小空间。这里明明离热闹的泳池区不远，却有种隔绝喧嚣的孤寂感。
而那里——有两个人。
一个是身穿与泳池格格不入的白袍、跪在地上的令音，她侧肩背着黑色包包。
另一个是——靠着墙壁瘫坐在地上，一脸痛苦地抱着头的琴里。
士道下意识后退一步躲起来。
他看到了妹妹痛苦的样子，本应冲过去关切——但某种直觉告诉他，现在不能这么做。
“……你没事吧，琴里？”令音的声音很低。
“嗯……勉强能撑得住。”琴里的声音在颤抖，“不过，情况很危险——拜托你。”
她将一只手臂伸到令音面前，但随即面露迟疑，咬住嘴唇。
“……今天早上已经注射过比正常药量多出五十倍的药剂了。”令音愁眉苦脸，“如果继续增加，可能会危害你的性命。”
“呵呵……已经精灵化的我，不可能会有药物致死的问题。”琴里勉强笑了笑，呼吸急促，“……拜托你。这是和士道的……和哥哥的约会呀。”
“……！”
士道屏住呼吸。
至今的紧张情绪瞬间蒸发，心脏剧烈跳动，像被用力挤压般疼痛。
他咽下唾液，干涸的喉咙发出“啪哩、啪哩”的轻微声响。指尖在颤抖，双脚在颤抖，明明在恒温室内，全身却像冻僵般微微发抖。
他早该知道，早该听说，早该有所觉悟。
取回完整灵力的琴里，正在拼命抵抗体内汹涌的破坏冲动。
身为司令官的琴里，被软禁在舰内隔离区的理由。
琴里忍耐的极限，就在今晚。
——士道应该早就知道这些事的。
“啊……”
他不自觉地发出声音。声音不大，没引起琴里和令音的注意——却足以在他自己脑海中轰然作响。
“……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呢，士道先生。”
狂三的声音突然在脑海响起，平静得让人意外。
“狂三！你……你一直在线？”
士道这才意识到，自从滑水道之后，狂三安静得出奇。他刚才过于紧张，竟忘了她的存在。
“我一直都在哦～只是在仔细观察而已。” 狂三的声音里没了平时的戏谑，多了一丝罕见的认真，“琴里小姐的状况……比想象中更糟呢。”
“你看出来了？”
“当然。毕竟我对灵力波动很敏感。琴里小姐一直在压抑，用意志力和药物强行控制那份力量。就像把沸腾的水硬塞进脆弱的瓶子里，瓶子随时会炸开。”
士道的心脏揪紧了。他看着令音从包里取出注射器，动作熟练却沉重。
“不过，士道先生现在冲出去也不是好选择哦。”狂三继续说，“琴里小姐不想让你看到这一幕。她在你面前努力扮演着‘坚强的妹妹’和‘可靠的司令官’，如果你现在出现，她的伪装就全崩了。”
“那我能做什么？！就这么看着吗？！”
“你能做的，就是完成这场约会。”狂三的声音异常清晰，“用你的方式，让她放松，让她信任你，让她愿意把那份沉重的力量交给你封印——这才是唯一能救她的方法。”
士道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他看着令音为琴里注射，看着琴里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痛苦的表情慢慢平复。
整个过程安静得让人窒息。
几分钟后，琴里扶着墙壁站起来，深吸几口气，恢复了平时那副冷静的模样。
“谢谢，令音。”
“别说这种话……今天之内一定要解决，琴里。你的身体快到极限了。”
“我知道。”琴里整理了下头发，“所以才要好好享受这场约会——和哥哥的约会。”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疲惫，也有某种决心。
然后，她转身朝洗手间走去，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令音收拾好东西，也迅速离开了。
只剩士道一个人躲在阴影里，浑身冰冷。
“士道先生，该回去了哦。” 狂三提醒道，“在她们发现你之前。”
士道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动脚步。
他绕了远路，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看着镜中苍白的自己。
“狂三……”
“嗯？”
“谢谢你告诉我。”
“不用谢～毕竟我也想看一场圆满的约会呢。” 狂三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轻快，“而且，琴里小姐痛苦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某个故人。”
她没继续说下去，但士道能听出那话里隐藏的复杂情绪。
他擦干脸，深吸几口气，调整表情。
令音站起身，朝士道的方向走来。士道慌慌张张地想离开，但已经来不及了——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
“啊——”
令音的眉毛轻微抽动了一下，随即以极其自然的动作抓住士道的肩膀，将他拉到自动贩卖机外侧，确保身处里侧的琴里听不见这里的对话。
她将脸凑近，声音压得很低：“……你听到多少？”
“这……那个，应该算是……从头到尾都听见了……”
令音陷入沉默。士道咽了口口水，问道：
“令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你的打扮……”
他看着令音那身泳装配白袍的奇特装扮。令音以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
“……在这里穿军服的话，会太引人注目。”
“……”
虽然觉得这身打扮同样引人注目，但士道选择不再追问。现在有更让他在意的事。
“令音。琴里……是从何时开始处于这种状态之中的？”
令音犹豫了几秒：“……从她取回灵力的那一瞬间开始。”
士道咬住下唇。他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如此明确的答案，心脏还是跳得更快了。
“那么，为什么……”
“……这是琴里的意思。她希望我们对小士保密。”
“——！”
士道屏住呼吸，紧闭嘴唇。令音继续说道：
“……其实，琴里本来连‘今天是最后极限’这种事情都不想告诉你。”
“怎么会……为什么？”士道的声音在颤抖。
“……应该是因为，琴里不希望你怀抱着同情或怜悯之心与她约会吧。”
“——”
士道紧咬牙关，牙龈被咬到出血，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所以，拜托你。请你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情。为了琴里好。”
“……”
“……小士。”
“……我知道了。”
士道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转身返回餐饮区。
---
“哦哦，士道。你好慢呀。”
似乎已经吃完自己那份三明治的十香，吸了口饮料后大声说道。士道一语不发地坐到椅子上，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十香、四糸乃、七罪、13。
“士道？”十香歪着头。
“发生……什么事了？”四糸乃小声问。
士道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情绪，开口说道：
“……嗯。事实上，流动水池的森林巡航之旅就要开始了。”
十香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那是什么？”
“那是可以让你坐上大船，在园区内的流动水池环绕一圈的冒险活动。你们要一起去玩吗？”士道的目光扫过四人。
“哦哦……要去！我要去！”十香手舞足蹈。
但随即她又歪着头问：“姆……？士道你不去吗？”
“啊啊……我和琴里有点事……”
“是吗？那么我也要跟你们去……”十香说着就要站起来。
就在这时，四糸乃轻轻握住十香的手。
“十香……我……想去……森林巡航。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吗……？”
“嗯？”
“拜托你……我只能拜托十香陪我去。”四糸乃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七罪低着头，小声插话：“那、那个……我……我也……”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可以……一起去吗？还是说……我碍事了……”
“当然可以！”十香立刻说，“大家一起才热闹！”
13放下手中的饮料杯，看了看士道，又看了看琴里离开的方向，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站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
“我也去吧。总比在这里当电灯泡强。”
“13……”士道有些意外。
13摆摆手：“别误会，我只是对那个‘森林巡航’有点兴趣。而且——”她瞥了士道一眼，压低声音，“你看起来需要单独和琴里相处的时间，对吧？”
士道愣了一下，随即感激地点点头。
“那么决定了！”十香一手拉着四糸乃，一手想去拉七罪，又怕吓到她，于是改为热情地招呼，“七罪、13，我们一起去玩那个森林巡航吧！”
七罪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但看到十香真诚的表情，还是小声说：“……好、好的。”
“要注意安全哦。”士道朝她们挥手。
十香与四糸乃挥手回应，13则对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七罪也微微点了点头。
就在她们转身要走时，四糸乃突然回过头，对士道轻声说：
“……请……加油。”
七罪也停下脚步，低着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士道……你……和琴里……要好好的……”
说完，她像是用尽了勇气，快步跟上了十香。
13走在最后，经过士道身边时，低声说：“琴里的状态不太对，你看出来了吧？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的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士道重重地点头。
四人离开了餐饮区，朝森林巡航的方向走去。
---
“啊，我好像离开太久了呐。”
琴里低声嘟囔着，加快脚步返回餐饮区。她笔直走向刚才的餐桌，却在途中皱起了眉头。
那张白色餐桌旁，现在只剩下士道一个人。
“士道？”
听见琴里的声音，士道缓缓回过头。
……不知为何，士道给人的感觉与刚才不同了。在琴里离席之前，他一直毛毛躁躁、举止奇怪。但现在的士道——没错，就像平时和绑着白色缎带的琴里一起生活时的那个哥哥。
“那两个人……”琴里看向空着的座位。
“琴里。”士道站起身，语气平静而坚定，“现在立刻换衣服，然后前往陆上乐园集合。”
“……啊？”
琴里一时没理解，歪了歪头。
但一秒后，她叹了口气：“啊啊……又是出自〈佛拉克西纳斯〉的指示吗？因为在这里迟迟没有进展，所以将约会地点变更到游乐区？哼，我是无所谓啦——”
“不对。”
士道打断她的话，直接把手放在右耳上——
然后，在琴里惊讶的目光中，他拔掉了原本戴在耳朵上的耳麦，轻轻放在桌面上。
“……士道？”
看见这个出乎意料的举动，琴里皱紧眉头。
士道以沉着、却充满坚定意志的语气继续说道：
“其实，比起游泳池，我更喜欢游乐园。”
“啊……？”
琴里更加用力地皱起眉头，噘起嘴。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话说回来，十香跟四糸乃呢？就算今天的攻略对象是我，但如果让那两个人处于精神不稳定的状态，导致精灵力量逆流的话那就糟糕了，难道你忘记刚刚四糸乃的事件了吗？”
“我没有忘记。”士道摇头，“她们四个现在一起去玩森林巡航了。我请神无月他们代为照顾，所以不用担心。”
“四个？”琴里一愣，“七罪和13也……”
“嗯。”士道点头，“……我想和琴里单独待一会儿。她们很体贴地给了我们空间。”
“你想做什么？”无法理解士道的意图，琴里愁眉苦脸地问。
士道走上前，轻轻握住琴里的手，扬起嘴角：
“一起去玩吧——好久没来游乐园了。我会让你玩到累翻天的。你觉悟吧，琴里。”
“什……什么……？”
琴里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被士道牵起了手。
她试图挣扎，但士道握得很稳。
“等、等等！你的耳麦！作战怎么办——”
“今天没有作战。”士道回头看她，眼神温柔而认真，“只有我和琴里，像普通的兄妹一样，在游乐园玩一天——仅此而已。”
琴里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她看着士道被放在桌上的耳麦，看着他那双不再闪躲、直直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然后，她低下头，小声说：
“……笨蛋哥哥。”
但这一次，声音里没有讽刺，没有责备。
只有一丝几乎听不出的、柔软的妥协。
士道笑了。
“嗯，我是笨蛋哥哥。所以，今天就听笨蛋哥哥的一次，好吗？”
琴里沉默了几秒，最后轻轻“哼”了一声。
“……随你便。”
但她没有甩开士道的手。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朝更衣室的方向走去。
而在他们身后，桌上的耳麦里，传来神无月微弱的声音：
“士道……士道？发生什么事了？请回答——”
但很快，声音消失了。
〈佛拉克西纳斯〉的舰桥上，神无月看着失去信号的屏幕，愣了几秒，然后突然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
“啊啊……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士道这是要‘自主作战’！不愧是能让众多精灵倾心的男人，这份魄力！”
“副司令，现在怎么办？”一名船员问。
神无月双手抱胸，沉思片刻，然后大手一挥：
“传令下去！所有人员转为‘影子支援’模式！远距离监视，非必要不干涉！这是士道自己的战斗——不，是他和琴里之间的‘约会’！”
“了解！”
舰桥忙碌起来。
而在海洋公园的另一端，森林巡航的排队队伍中，十香正兴奋地指着装饰成丛林风格的船只，四糸乃小心地跟在她身边，七罪低着头但偶尔会偷看周围的景色，13则靠在栏杆上，望着士道和琴里离开的方向。
“他们两个……没问题吧？”七罪小声问。
13笑了笑：“谁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