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结……”
折纸的嘴唇翕动着,吐出破碎的音节,沾满血污与尘土的手指仍不甘地抠抓着身下焦热的土地。
她挣扎着,试图驱动那副已彻底沉默、破碎不堪的显現装置残骸,哪怕只是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仇敌。然而,回应她的只有金属冰冷的触感和身体各处传来的、宣告极限的剧痛。
她的反击,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甚至连“挣扎”都算不上,卑微如蝼蚁试图撼动山岳。时香甚至不曾再回头看她一眼,那份漠视比任何攻击都更彻底地碾碎了折纸最后的尊严。
士道看着折纸那副惨状,心中并无快意,只有沉重如铁的悲哀。他迅速对身旁的狂三低语:“狂三,拜托!带琴里离开这里,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还有……十香她们,我不知道她们在哪,但肯定有麻烦,请你去看看!”
狂三的异色瞳瞥了一眼气息平稳下来、但依旧昏迷的琴里,又扫过不远处那银发紫眸的“时香”,最后落在士道焦急的脸上。她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却弯起一个细微的、近乎温柔的弧度:“阿拉,真是会使唤人呢,士道先生。不过……好吧。琴里小姐就暂时交给我吧。至于其他的小猫咪们……”
她身影一晃,已悄无声息地来到士道身边,从他怀中轻柔却稳妥地接过了琴里。“我会‘留意’的。士道先生,你自己……”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那团开始散发异常波动的、属于折纸的“茧”,“小心‘诞生’的东西哦。”
话音未落,狂三与她怀中的琴里已如融入夕阳的影子般,悄然淡化、消失,只留下一缕极淡的空间涟漪。
士道松了口气,至少琴里暂时安全了。但他的心旋即又揪紧,目光无法从折纸身上移开。
此刻的折纸,甚至连“无能狂怒”的力气似乎都耗尽了。她仰面倒在废墟中,眼神空洞地望着被烟尘染成暗红色的天空。那里面,曾经燃烧了五年的仇恨火焰,正在被冰冷的绝望一点点吞噬、湮灭。
不管她这么努力这么勤奋,都无法超越精灵……什么旗鼓相当、什么能跟精灵交手啊。结果,折纸只不过是燃烧生命才好不容易追上的力量罢了。
这个认知,比身体上的创伤更让她痛彻骨髓。所有的汗水、血泪、牺牲、乃至部分人性换来的“强大”,在那银发精灵随手一剑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脆弱。
“我……”
折纸将颤抖的、布满细碎伤口的手,缓缓伸向天空。那姿态,不像战士,倒像一个在绝境中走投无路、向虚无缥缈之物祈求最后救赎的……虔诚信徒。
当然,折纸并不相信神明。自从五年前亲眼目睹父母被火焰吞噬的那一天起,“神明”这个词汇就已从她的世界里被彻底抹去。
可是,如果——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或者恶魔,只要能够给予她足以达成夙愿的力量,不管要她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哪怕是灵魂,是心脏,是存在的全部意义……她也一定会跪下来,献上自己的一切去恳求吧。
她知道这想法多么愚蠢,多么不符合“鸢一折纸”这个凭借自身意志走到今天的形象。寄托希望于不存在之物,是软弱。能依靠的,唯有自己。有时间祈求,不如去挥剑一万次;有时间许愿,不如去解析一种新的战术。
她一直是这么坚信,并践行的。
可是,现在……她还有什么呢?
披荆斩棘的训练、废寝忘食的研究、透支生命的先进装备、与死神共舞的实战……她榨干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可能性,将“鸢一折纸”锤炼成了一柄只为复仇而存在的利刃。
得到的,却是如此结局。
牺牲所有、精益求精得来的“力量”,在真正的“非人”面前,依旧不堪一击。
漫长的、浸透血色的奋战,等待在尽头的,只有这个冰冷残酷、碾碎一切希望的现实。
“我……”
一抹深沉的、足以淹没一切的灰暗,开始在她眼底蔓延。那是放弃的颜色。她微弱地吐出一口气,那伸向天空、仿佛想要抓住什么的手,终于无力地垂落,重重摔在焦土上,溅起一点尘埃。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被这无边的绝望彻底吞没的瞬间……
【——吶,我说你……想要力量吗?】
一个声音,突兀地,直接在她脑海深处,或者说灵魂的某个角落响起。那声音无法辨别男女,甚至难以形容其特质,平静,却又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诡异磁性。
“咦——?”
折纸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残留的意志力让她猛地睁开眼,挣扎着,摇摇晃晃地试图坐起身。
然后,她“看”到了。
就在她面前不远处,站立着一个无法用常理描述的“存在”。明明能清晰感知到“它”就在那里,占据着空间,却无法看清其具体样貌。轮廓模糊,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杂讯笼罩,又像是存在于比现实更低解析度的维度。只能称之为“某种东西”。
“你是……什么?”
折纸下意识地用“什么”而非“谁”来发问。那“某种东西”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意义不明的窃笑声,带着令人不适的回音。
【我究竟是什么,现在并不重要吧。重点是,你的回答呢?你……想要力量吗?想要不输给任何人,强大无比的力量吗?】
“……!”
折纸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却反常地剧烈搏动了一下。剧痛让她怀疑这是否是重伤濒死前神经错乱的幻觉。去搭理这种明显异常、充满不祥气息的东西,无疑是疯狂的。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对她而言,早已刻入骨髓,融进血液。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带着濒死野兽般的嘶哑与决绝,她开启干裂的嘴唇:
“我当然——想要啊。”
声音里满是鄙夷,不知是对这诡异存在的,还是对此刻不得不如此回答的、狼狈不堪的自己。
“我……想要力量。无论要我抛弃什么、牺牲什么,都在所不惜……!我想要能达成夙愿、强大无比的力量!我想要……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最强力量!”
【是吗?】
“某种东西”的回答异常简短。
就在这一刹那,尽管看不清其“面容”,折纸却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对方,露出了一个冰冷的、近乎嘲弄的……微笑。
【——那么,我就赐予你吧。赐予你所渴望的,‘力量’。】
“某种东西”如此说道,同时,朝着折纸,缓缓递出了某样物品。
那是一颗散发出纯粹、柔和却又无比深邃的洁白光辉的物体,形态近似宝石,但更似某种凝固的光或意志。那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直接映照进灵魂深处,带着难以言喻的诱惑力。
“这是……”
【如果你想要力量,就伸出手吧。】
“……”
折纸死死盯着那颗“宝石”,理智在疯狂警报,但内心深处那个名为“复仇”的深渊,却发出了更加饥渴的轰鸣。她脸上的犹豫只存在了极为短暂的一瞬,便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所取代。她缓缓地,无比坚定地,伸出了自己那只刚刚无力垂落的手。
指尖,触碰到了那冰冷的、却又仿佛有生命般脉动着的“宝石”表面。
刹那间——
嗡!!!
“什么……!”
“宝石”爆发出远超之前的炫目光芒,那光芒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如同找到了归宿,猛地脱离“某种东西”的手,悬浮到空中,然后……化作一道流光,径直没入了折纸的胸口!
“怎么……回事……”
折纸茫然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被光芒没入的位置,那里没有任何伤口,甚至衣物都完好无损,但“宝石”确实消失了,仿佛融入了她的身体。
“刚才究竟是——”
她猛地抬起头,想要质问。但话语戛然而止。
面前,空空如也。
那个诡异的“某种东西”,如同出现时一样,毫无征兆地消失了,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
果然是幻觉吗?是极限状态下的精神崩溃?折纸如此想着,疲惫和混乱让她忍不住抬手抵住额头。
然而,就在这一秒——
“啊……?”
心脏,猛地、剧烈地、前所未有地……“扑通”一声狂跳!
那感觉无比怪异,仿佛体内被硬生生塞入了第二颗心脏,正以截然不同的、灼热而狂野的节奏搏动,将某种陌生的、滚烫的“血液”泵向四肢百骸!那不是她熟悉的、属于人类的血液循环,而是一种……某种更原始、更强大、也更危险的能量流!
“啊……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难以忍受的灼热和撕裂感从内部爆发,折纸甚至来不及思考,便惨叫出声,整个人无法控制地蜷缩起来,跪倒在地,身体剧烈地痉挛、颤抖。破损的显现装置残骸被她无意识的动作扯动,发出扭曲的呻吟。
“啊……啊……呜……啊啊……”
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与某种新生的奇异麻痒感中浮沉、朦胧。
在视野彻底被体内的白光吞噬之前,在意识滑向某个未知深渊的临界点,折纸模糊地感觉到——自己似乎正在被拆解,被重塑,被抛向一个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不可预知的……“存在”形态。
一种全新的、难以想象的“力量”,正在她残破躯壳的深处,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姿态,疯狂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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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一直冷眼旁观的时香(银发紫眸),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倒映着折纸身上开始不受控制溢出的、极不稳定的纯净白光,以及周围空气中被引动的、紊乱的灵力漩涡。她的表情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了某种必然的漠然。
“果然啊……”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灵力躁动的嗡鸣掩盖,“‘祂’……一直都没离开这个城市。就在某处,静静看着,播撒‘种子’。”
她的目光扫过因惊骇而呆立在原地的士道,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但很快又归于沉寂的冰冷。
而士道,此刻只觉得浑身血液冰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亲眼看着狂三带走琴里,刚刚为妹妹的暂时安全松了半口气,转头就目睹了另一场更加诡异、更加不祥的“蜕变”在眼前上演!
折纸……那个总是面无表情、强大冷静的AST王牌,那个一心复仇、甚至有些偏执的友人……此刻正被一团陌生的、圣洁却又令人不安的白光包裹,发出痛苦而不似人声的呻吟,身体扭曲变形,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绝非人类的灵力波动!
他听不见时香的低语,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极其可怕、远超他理解范围的事情,正在发生!
无力感,混合着恐惧、混乱以及对未来的不祥预感,如同翻江倒海般冲击着士道的内心。
他刚刚“拯救”了琴里,却仿佛亲手推开了另一扇通往更深邃黑暗的大门。前路,似乎布满了更加浓重、更加诡异的迷雾与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