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香的人造灵结晶早已在战斗开始时便悄然启动，如同无形的漩涡，贪婪地吸收着战场上每一丝逸散的灵力——来自折纸新生的〈绝灭天使〉，来自自己〈暴虐公〉的每一次挥斩，甚至来自这片废墟中残存的所有精灵气息。
折纸变身精灵后的力量超乎想象，而时香的游刃有余更令人心悸。两人的战斗余波已经将大半个水上乐园彻底摧毁——滑水道断裂、泳池干涸、餐厅化作瓦砾，曾经欢声笑语的场所此刻只剩下燃烧的残骸与翻涌的灵力乱流。
“住手——！！！”
士道张开嘴呐喊，但声音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与灵力轰鸣中显得如此渺小，瞬间被淹没。
他站在废墟边缘，眼睁睁看着纯白的光羽与黑紫的剑罡一次次碰撞。每一次对轰都在摧毁更多的东西，每一次交击都在将折纸推向更深的“精灵”深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个念头在士道脑中尖锐地鸣响。
必须阻止她们。必须让折纸停下来。必须——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颤抖的手上。
灵力。他体内有灵力。虽然大部分已经用来封印琴里，但……还有残留。更重要的是，琴里的天使——
〈灼烂歼鬼〉。
既然琴里的力量已经在他体内，那么理论上，他也能使用。
可是该怎么做？他没有经验，没有训练，甚至不确定自己能否成功召唤。但看着远处折纸那越来越空洞、越来越冰冷的眼神，看着时香那仿佛在享受战斗般的冷漠表情——
没有时间犹豫了。
士道闭上眼，将意识沉入体内。
那里，除了他自己那份庞大却难以调动的异常灵力外，还有另一团炽热的存在——如同沉睡的火山，安静，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
琴里的力量。
“拜托了……”
他低声说，不是对任何人，而是对自己。
下一秒，炽热感从胸腔炸开！
“唔——！”
士道闷哼一声，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沸腾。皮肤表面浮现出若隐若现的赤红色纹路，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升温。
右手掌心，一团灼目的红光开始凝聚。
起初只是拳头大小，但迅速膨胀、拉长、塑形——
铮！
伴随着清脆的鸣响，一柄巨大的战斧出现在士道手中。
通体赤红，斧刃处燃烧着不息的火焰，柄部缠绕着如同血管般的纹路——正是琴里的天使，〈灼烂歼鬼〉。
但与琴里使用时不同，士道手中的战斧显得更加不稳定。火焰时而猛烈时而微弱，斧身微微震颤，仿佛随时会解体。
“不够……”
士道咬紧牙关。
他能感觉到，仅仅召唤出天使，就在飞速消耗自己体内残存的灵力。要使用炮模式，需要的灵力是天文数字。
但他没有选择。
将战斧重重顿在地上，双手握紧斧柄。闭上眼睛，开始疯狂榨取体内每一丝可调动的力量——
琴里残留的灵力。
自己那庞大却难以驾驭的异常灵力。
甚至……开始抽取作为生命基础的精气。
“呃啊啊啊啊——！！！！”
士道仰天嘶吼。
赤红色的灵力光柱从他身上冲天而起！战斧开始变形——斧刃向两侧展开，柄部延长，炮口般的结构从斧身中央浮现！
世界被染成赤红。
一道直径超过两米的炽热光炮从炮口喷薄而出！没有声音——或者说，声音太大，反而让一切陷入寂静。只能看到赤红色的光流撕裂空气，所过之处，废墟被高温瞬间汽化，地面熔化成赤红的熔岩沟壑！
光炮精准地从折纸与时香之间穿过！
“什——？！”
时香瞳孔骤缩，几乎本能地向后急退！黑紫色的灵力在身前构筑屏障，但即便如此，光炮的余温仍让她感觉皮肤灼痛！
折纸的反应同样迅速——光之羽瞬间收拢，在身前交织成多层护盾。但光炮并未直接命中她，而是从她与时香之间那道不足五米的缝隙中穿过，将两人强行分开！
轰——————————————————！！！！
直到光炮命中数公里外一座早已废弃的观景塔，将其彻底蒸发后，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才迟迟传来。紧接着是席卷一切的冲击波，将本就残破的废墟再次犁过一遍！
烟尘弥漫。
待视野稍微清晰，战场中央出现了短暂的僵持。
时香悬浮在左侧，〈暴虐公〉横在身前，紫眸冷冷地望向光炮袭来的方向。
折纸则在右侧，纯白灵装被高温擦过的部分出现焦痕，头顶王冠的光芒微微波动，同样转头看去。
而在两人中间——
士道单膝跪地，手中的〈灼烂歼鬼〉炮模式已经解体，变回普通的战斧形态。他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满是冷汗，脸色苍白如纸。
刚才那一击，几乎抽干了他。
但他还是强撑着，用战斧支撑身体，缓缓站了起来。
“住手……”
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传到了两人耳中。
时香眯起眼睛。
折纸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中的光剑依旧紧握。
“士道，让开。”
她说，声音冰冷。
“这是我与精灵的战斗。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
士道笑了，笑容苦涩。
“折纸，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看看你身上的灵装，看看你头顶的光环，看看你手中的天使——〈绝灭天使〉。”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直。
“你现在，也是精灵了。”
折纸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但她的声音依旧平静：
“那又如何。这不会改变我的目标。杀死所有精灵——这个目标，包括我自己。”
“所以你要继续打下去？和时香打到一方死亡为止？然后呢？再去杀其他精灵？最后自杀？”
士道的声音提高了。
“折纸！这样的‘复仇’，到底有什么意义？！”
“意义？”
折纸重复这个词，然后，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微弱的、近乎嘲讽的表情。
“五河士道，你问我‘意义’？”
她抬起左手，指向远处——那是五年前火灾发生的大致方向。
“我的父母，在我眼前被烧死。我的人生在那一刻就被毁了。这五年来，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找到那个精灵，杀死她，为父母报仇。”
“现在，你告诉我，那个精灵是你的妹妹。好，我可以接受这个事实。但仇恨不会消失。痛苦不会消失。我必须完成这件事——必须杀死〈炎魔〉。”
“如果你一定要杀……”
他说，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那就杀我。”
折纸的眉头皱了起来。
“什么？”
“现在，你即使杀了琴里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士道抬起头，直视折纸的眼睛。
“琴里是……我的妹妹……是人类……！你想杀的应该是〈炎魔〉吧？那么——”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那柄光剑。
“将目标放在我身上吧！现在，我才是〈炎魔〉！”
“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折纸的瞳孔剧烈震颤，手中的光剑第一次出现了晃动。
她看着士道——看着这个明明是人类，身上却确实散发着〈炎魔〉灵力的少年。看着他那双毫不退缩的眼睛。
这超乎理解的一幕让她的大脑短暂空白。
不过，折纸会有这种反应也是正常的。因为精灵的力量突然转移到士道身上了——这种事，在常识中根本不可能发生。
“不过——”
士道继续说话。声音平稳下来，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坦然。
“在那之前，你能先听听我想说的话吗？”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间。
“我终于……回想起五年前的事情了。”
折纸的身体，僵住了。
“回想起那个时候我正在做什么，想起那个时候琴里正在做什么……！”
“……！五年前……〈炎魔〉——将我的双亲给——”
“不是琴里。”
士道平静地摇了摇头。
那表情太笃定，太清晰，让折纸下意识停下了话语。
“从获得精灵力量，到后来力量被封印的这段期间，琴里身边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在场。”
士道一字一句地说，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敲进折纸的认知里。
“〈炎魔〉的力量确实是引发火灾的原因。但是，让街道起火燃烧这件事情，并非琴里的本意……！她当时刚刚获得力量，根本控制不住，火焰是无意识扩散的。”
他上前一步。
“更何况，琴里根本没有对任何人痛下杀手呀……！她甚至不知道火灾里有别人——那时的她，眼里只有我，只有快要死去的哥哥！”
“你……说……什么……”
听完士道的话，折纸呆呆地如此说道。
手中的光剑，光芒开始不稳定地闪烁。
“不……不可能！”她猛地摇头，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情绪的波动，“我明明看见精灵的身影——在那个火场里！我看见了！那个白色的、燃烧的——”
“没错……我相信你确实看见了。”
士道打断了她。
然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但是，那真的是琴里吗？”
折纸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琴里的灵装，是如同和服般的红色衣裙。她的火焰是炽热的红。她变身时，头上会出现白色的角饰，身后会展开光轮。”
士道缓缓地说，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
“而你看到的……是什么样子的？”
折纸的呼吸，停住了。
记忆如同被撕开的伤疤，五年前那一幕再次浮现——
冲天的大火。
崩塌的建筑。
以及，在火焰深处，那个……
纯白的身影。
不是红色。是白色。燃烧着苍白火焰的，纯白的身影。
“那……那么……”
折纸的声音开始颤抖。
“那个身影究竟是谁？那一天，杀死我双亲的人——”
“他确实在那里唷。”
士道的声音变得低沉。
“就在那个地方。那个让琴里遭遇这种事情的精灵——那个将灵结晶交给琴里，看着她失控，看着她痛苦，然后冷眼旁观一切发生的……”
他抬起手，指向折纸。
“就是刚刚给了你力量的家伙。”
折纸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那个家伙，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
死寂。
连风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折纸站在原地，纯白的灵装无风自动，头顶的光环明灭不定。她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仿佛大脑正在处理过于庞大的信息，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良久。
她才用干涩的声音说：
“你要我……相信你的这套说法？”
“……没错。”
士道点点头。他能说的事情都已经全部说完了。接下来——就只能等待折纸相信自己的说法了。
但折纸却缓缓抬起了原本低垂的光剑。
剑尖，再次对准了士道。
“……我很想相信你。”
她说，声音里混杂着痛苦与挣扎。
“但是，我——怎么可能相信这种事呢？关于你所提到的那个精灵的存在，不管怎么想都比较像是你为了保护五河琴里所编织出来的谎言呀……！”
她的手指收紧，光剑的光芒再次变得稳定、锐利。
“你只是想让我转移目标。只是想保护你的妹妹。这五年来的仇恨，这五年来的痛苦——你让我怎么接受，这一切都错了？！”
面对那随时可能斩下的光剑，士道没有后退。
反而向前一步，单膝跪地，低下了头。
“——拜托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请你相信我。如果你怎样也无法相信我的话，那么就请你杀了已经化身为〈炎魔〉的我吧。”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
“这件事情跟琴里没有关系。那家伙现在只是个单纯的人类而已……！你要复仇，就冲我来。”
“这种……事情——”
折纸的手在颤抖。
光剑的光芒开始紊乱。
“折纸。”
士道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你曾经对我说过——不希望有人再次经历到与自己相同的痛苦回忆，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才会加入AST。”
折纸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说，你要保护那些可能被精灵伤害的人。你要阻止悲剧重演。”
士道缓缓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
“她也是受害者。五年前，她被那个神秘精灵变成了怪物，失控烧毁了街道，差点杀了自己的哥哥，然后独自背负着这份罪孽活了五年。”
士道的目光回到折纸脸上。
“你和琴里，都是被同一个人——被那个‘幕后黑手’——毁掉人生的受害者。”
“所以折纸，我求你……”
他的声音哽住了。
“不要成为那个黑手期望的样子。不要被仇恨吞噬，变成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如果你一定要复仇——那就去找真正的仇人。去找那个给了琴里灵结晶，现在又给了你灵结晶，看着你们痛苦、看着你们互相残杀的家伙。”
折纸手中的光剑，光芒彻底熄灭了。
她站在原地，低着头，白色的短发在风中微微晃动。
“给了我真相，却不给我答案。告诉我仇人另有其人，却不告诉我去哪里找。”
她抬起头。
那双眼睛——曾经冰冷空洞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过于复杂的情绪。痛苦。迷茫。愤怒。还有一丝……茫然无措。
“我现在……该相信什么？该恨谁？该怎么做？”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双刚刚还握着光剑，释放着毁灭性能量的手。
“我变成了精灵。我回不去AST了。我甚至……可能已经不算人类了。”
她看向士道，眼神里带着某种近乎脆弱的质问：
“你给了我‘不要复仇’的理由，却不给我‘活下去’的理由。”
士道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他能说什么？
他什么都给不了。
除了……真相。
“对不起。”
最终，士道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折纸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她转过身。
“我会……自己找到答案。”
她说，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或者说，是彻底的疲惫。
“在找到之前，我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折纸——”
“别跟过来。”
她打断士道，没有回头。
“现在的我……需要一个人想清楚。”
顿了顿。
“还有……谢谢你告诉我真相。虽然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但……谢谢。”
话音落下，她的身体被淡淡的白色光晕包裹。
下一秒，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士道伸出手，却只抓住了一把冰凉的夜风。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望着折纸消失的方向，良久没有动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