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纸沉默地跟在折织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丘陵地的夜色中。折织的步态很轻，蓝黑色丧服裙摆拂过草叶时几乎不发出声响，如同真正的幽灵。
随着距离拉近，月光更清晰地照亮前方引领者的侧脸。折纸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折织的面容上，随即，一个在此之前被紧张局势掩盖的疑问，悄然浮上心头。
……太像了。
不是完全一模一样，但眉眼间的轮廓、鼻梁的弧度、甚至微微抿起嘴唇时的习惯……都有着某种令人不安的相似性。尤其当折织偶尔侧头确认她是否跟上时，那双在月光下呈现淡琉璃色的眼睛，总会让折纸产生一瞬的恍惚。
折纸压下心头的异样感，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
她更在意的是折织刚才话语中透露的另一个信息——
“我们也一直在寻找，并且，试图消灭。”
“消灭那个制造了无数悲剧、将人类随意转化为精灵、玩弄命运的家伙——〈幻影〉。”
折织在说这些话时，声音里压抑的某种情绪，不仅仅是组织层面的目标，更像……某种个人的执念。尤其是提到“五年前”时，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近乎痛楚的光芒。
这个女孩，也对五年前的事件……异常在意。
正当折纸思忖时，走在前方的折织忽然放缓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她的声音轻轻传来，带着一丝犹豫：
“折纸同学……不，折纸小姐。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折纸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等待着下文。
折织似乎鼓足了勇气，终于转过身。月光下，她的脸显得格外苍白，那双清澈的眼睛直视着折纸，里面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愫——有期待，有恐惧，还有深藏的悲伤。
“五年前……南甲町的那场火灾。”她一字一句地问，声音很轻，却仿佛用尽了力气，“你当时……在那里。你看到了那个引发火灾的精灵，对吗？”
折纸的瞳孔微微收缩。果然。
她没有否认，只是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无波：“看到了。一个全身缠绕苍白火焰的白色身影。”
“白色……”折织低声重复，眼底掠过一丝失望，但紧接着，她又急切地追问，“那……除了白色的，你有没有看到……其他的？比如……黑色的？”
“黑色？”折纸皱眉，仔细检索记忆。燃烧的街道，崩塌的建筑，父母逐渐被火焰吞没的身影，以及火焰深处那个模糊的、散发不祥气息的白色轮廓……除此之外？
她缓缓摇头：“没有。我只看到白色的精灵。为什么这么问？”
折织的肩膀似乎微不可查地垮下了一点。她移开视线，望向远方的黑暗，声音变得更轻，仿佛自言自语：
“因为……有人告诉我，那天可能还有‘另一个’存在。一个黑色的、如同影子般的精灵。我以为……如果是目击者的你，或许会看到……”
她的语气里带着某种近乎执拗的探寻，仿佛这个答案对她至关重要。
折纸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这个折织，不仅对五年前的事件了解颇深，甚至似乎在寻找某个特定的“黑色精灵”。她与那场火灾，到底有什么关联？还是说，她认识某个可能在场的人？
“你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关心？”折纸直接问道，“你和五年前的火灾，有什么关系？”
折织身体轻轻一颤，像是被触及了某个伤口。她低下头，蓝白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
“……抱歉。”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有些事情，连我自己也……无法完全确定。”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柔弱的、却带着某种坚韧的表情。
“但请你相信，我对〈幻影〉的恨意，是真实的。我想找到真相的心情，不亚于你。”
折纸审视着她，没有继续逼问。每个人都有不愿提及的过去，她自己也不例外。至少目前，她们在“寻找〈幻影〉”这一点上目标一致，这就够了。
“我明白了。”折纸淡淡道。
折纸沉默了片刻。这是个危险的提议，等于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仇敌的视线下。但反过来想，这也是最直接引出对方的方法。
“我接受。”她没有犹豫太久。风险与机会并存，而她早已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折织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果断，轻轻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快到了。”
她指向丘陵前方一处背阴的山坳。那里看起来只是一片寻常的树林，但随着折织抬手打出一个复杂的手势，空气如同水面般荡漾开来，露出一条被幽蓝色灵力照亮的、通往地下的阶梯入口。
“欢迎来到‘影之庭’。”折织侧身，对折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露出一个浅淡而复杂的微笑，“我们的临时据点，也是……你暂时的新‘家’。”
家？
折纸对这个词感到一阵刺痛般的陌生。她最后望了一眼身后远处，那片承载着她所有过往、痛苦与一点点温暖的城市灯火，然后，毫不犹豫地迈步，踏入了那片幽蓝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暗影之中。
跟在折织身后穿过幽蓝光晕笼罩的通道，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里远比折纸想象中更……具有科技感。或者说，是科技与某种超自然美学的诡异融合。通道两侧是光滑的金属墙面，嵌着散发柔和白光的线条，但墙面纹理又仿佛流动的暗影，不断变换着星辰般的图案。空气中有淡淡的、类似臭氧和冷冽花香混合的味道。
这里不像邪恶巢穴，更像某个高级研究所或艺术展厅。
折织领着折纸来到一个相对开阔的区域，这里被布置成简约的会客厅。几张线条流畅的灰白色沙发围着一张透明的、内部仿佛有星云缓缓旋转的茶几。墙面是整面的落地“窗”，但窗外显示的并非真实景象，而是不断流淌的、如同极光般的彩色数据流，美得令人窒息，也虚幻得令人不安。
“请稍坐，我去准备茶点。”折织轻声说着，对折纸微微欠身，然后走向房间一侧，那里有一个看似普通的木质餐柜，但她伸手触碰时，柜门表面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折纸没有立刻坐下。她环顾四周，灵装并未解除，纯白的裙摆在室内冰冷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刺眼。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以及……从更深处传来的、极其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庞大灵力脉动。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座地下设施的核心，沉睡，或者……监视着一切。
没过多久，折织端着托盘回来了。托盘上是两个精致的白瓷茶杯，里面盛着琥珀色的液体，散发出红茶的温暖香气，旁边还有几块造型别致、撒着糖霜的小饼干。
“请用。”折织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推向折纸的方向，自己则在侧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双手捧起另一杯，小口啜饮，姿态优雅得像真正的淑女，与她那身暗黑灵装形成奇妙反差。
折纸没有碰茶杯。她直接看向折织：“你的首领呢？你说要谈合作。”
折织放下茶杯，正要开口——
“——我就在这里哦，鸢一折纸小姐。”
一个声音，从房间另一端的阴影中传来。
那声音很特别。乍听之下，温柔，清澈，甚至带着一点怯生生的柔软，但仔细品味，却能听出底下冰层般的冷漠，以及一种高高在上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仪。
阴影蠕动，一个人影缓缓走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头如月光流淌般的白色长发，扎成优雅的双马尾垂在肩侧。接着是那身以白色为主调、点缀着湛蓝蝴蝶结缎带的军装风格灵装，裙摆是多层的，上面有如同星云漩涡般的暗纹涂装，边缘装饰着小小的蝠翼，华丽繁复到极致。
最后，是她的脸。
一张与这身华丽装束相得益彰的、美丽到近乎虚幻的面容。而最令人过目不忘的，是那双异色瞳——左眼是深邃的蓝色，瞳孔内嵌着精密运转的天文时钟表盘；右眼则是灼热的红色，如同燃烧的宝石。
白之女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