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车站东口，雕像下。中午11：40。
折织像个等待老师抽查作业的小学生，僵硬地站在雕像的阴影里。她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二十分钟。
腿有点麻。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每一次有人从附近经过，她都忍不住缩一下肩膀，然后强迫自己想起折纸的“教诲”——挺直背，面无表情。
“……响小姐，我真的不行了……”她对着藏在领口下的微型麦克风，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哀鸣，“腿在抖，手在抖，呼吸都好困难……而且，为什么我要提前这么久来啊！”
微型耳机里立刻传来绯衣响活力十足、甚至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安啦安啦，折织姐姐！这叫‘提前熟悉战场环境’！而且根据折纸小姐的情报，五河士道那个人，只要是约定的时间，通常会提前五到十分钟到。我们提前二十分钟，就能确保在他到来时，你已经‘进入状态’，不会因为突然看到他而慌得露出马脚嘛！”
“可是我现在就因为一直等着而更慌了啊！”折织欲哭无泪，“还有这个帽子……真的不会很奇怪吗？” 她忍不住又抬手压了压帽檐。
“不奇怪不奇怪！很酷！”响的安慰听起来毫无说服力，“你要想，你现在是‘低调神秘风’的折纸前辈！好了，保持冷静，深呼吸——啊！来了来了！目标出现！”
折织的心脏猛地一抽，差点原地跳起来。她僵硬地、慢动作般地转过头，朝着响说的方向看去。
人流中，一个身影正朝着雕像这边走来。
蓝色的短发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很清爽，茶色的眼眸正看着向这边走来，微微蹙着眉，似乎在对通讯说什么。给人一种温和、甚至有点中性的感觉。正是五河士道。
折织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唰地一下退去，手脚冰凉。来了！真的来了！
“冷静！折织姐姐！他现在还没看到你！快，调整表情！想象你是折纸！想象你是冰山！想象你是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 响在耳机里紧急指导。
折织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努力模仿着折纸那冰封般的眼神，让脸部肌肉放松，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她强迫自己站得更直，将微微发抖的手插进连帽衫的口袋里。
与此同时，士道这边。
“……所以说，真的有必要连我走路先迈哪只脚都汇报吗？”士道对着隐藏在衣领下的通讯器，小声吐槽。他能听到耳机里传来琴里清晰有力的指令，以及背景音里各种仪器运作和人员汇报的声音。
“少废话！这是战术需要！”琴里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你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可能成为关键情报！好了，目标区域就在前方，保持警惕，但别表现得太明显。对方可能已经在观察你了。”
“知道了知道了。”士道叹了口气，收起手机，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银色雕像。然后，他看到了那个站在雕像阴影下的身影。
深灰色的连帽衫，黑色长裤，一顶有点扎眼的黑色骷髅帽，以及……那头似曾相识的、在阴影中泛着些许银白光泽的短发。虽然帽子遮住了部分额头和眼神，但那站姿，那隐约的轮廓……
是折纸。
士道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个星期不见，再次看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担忧，疑问，关切，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朝着雕像走去。
“发现目标。”他低声对着麦克风说，“确认是折纸……至少外表看起来是。她提前到了。” 他想起折纸以往严谨守时的作风，又补了一句，“……还真是符合她的性格。”
“收到。保持通讯畅通，按计划接触。”琴里的指令简洁明了，“记住，试探，观察，获取信息。别被情绪牵着鼻子走，但也别像个审问犯人一样。自然点，士道。”
“我尽量……”士道说着，已经走到了距离雕像约五米的地方。
他停下脚步，看着那个背对着他、似乎正在“欣赏”雕像基座花纹的身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唤道：
“折纸？”
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雕像周围，清晰地传入了折织的耳中。
“咿——！”
折织差点吓得灵魂出窍！虽然早有准备，但真正听到士道声音的瞬间，那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和紧张感还是爆炸了！她猛地一哆嗦，插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冷静冷静冷静！”响的声音在耳机里尖叫，“转身！慢慢转！别慌！”
折织在心里默念着“我是冰山我是石头我没感情”，以一种近乎机械的、缓慢的速度转过身，抬起了头。
帽檐下，她努力维持着“冰冷平静”的眼神，看向几步之外的士道。
四目相对。
士道看着“折纸”。帽子遮住了部分光线，让她的眼神显得有些晦暗不明，但那熟悉的五官轮廓，和记忆中几乎没有变化。
只是……脸色似乎比平时更苍白一点？而且，总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是帽子的缘故吗？还是几个星期不见产生的陌生感？
“折纸，好久不见。”士道率先开口，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平和，“你……还好吗？”
折织的大脑在尖叫：说话了！他说话了！我该说什么？折纸同学会说什么？！冷冰冰的“嗯”？还是直接切入主题？啊啊啊响小姐救命！
“快说话！简单回应！”响急道。
折织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干得厉害。她清了一下嗓子，努力模仿折纸那种平淡无波的语调，挤出一个字：
“……嗯。”
声音有点发紧，但还算平稳。
士道微微愣了一下。这回应……果然还是那个惜字如金的折纸。他顿了顿，心里有很多问题想问：这几个星期你去哪了？怎么变成精灵的？身体有没有不适？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联系我？……
但他想起琴里的嘱咐，决定先从最无关紧要的开始，慢慢引导。
“那个……你吃过午饭了吗？”士道问了一个非常符合他“老好人”性格的、琐碎又带着关切的问题，“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坐坐？这边太阳有点晒。” 他指了指不远处树荫下的长椅。
“！？” 折织内心警铃大作！吃饭？坐坐？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折纸同学没教过这个应对剧本啊！按照计划，不是应该直接说“关于五年前的事，换个地方谈”然后把他引走吗？
“答应他！”响在耳机里快速决策，“但不能去餐馆！就说‘不用，在这里说就好’，或者‘没时间’！快！”
折织定了定神，再次用那种刻意平淡的语气说：“……不用。在这里说就好。”
语气比刚才稍微自然了一点点，但听起来更像是“不想浪费时间”的冷淡。
士道并不意外。折纸一向高效直接。他点了点头，向旁边挪了几步，也站到了雕像的阴影下，拉近了一点距离，但保持着礼貌的空间。
“你在电话里说，关于你的事……是指什么？”士道切入正题，茶色的眼眸认真地看着“折纸”，“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还是……需要我做什么？”
他的眼神很真诚，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心。那目光让折织的心跳又乱了一拍，几乎要移开视线。她赶紧在心里背诵折纸给的“台词”。
“……五年前的事。”折织按照排练好的内容，一字一句地说，努力让声音没有起伏，“我……需要知道更多。那天，除了琴里和那个白色精灵……你还看到了什么？任何细节都可以。”
她说完，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把核心信息传递出去了。
士道的眉头微微蹙起。又是五年前。这件事果然是折纸心中最深的刺，也是她转变的关键。他回忆起那天在海洋公园废墟上自己说过的话，斟酌着开口：
“我当时看到的，已经都告诉你了。火焰，失控的琴里，还有……那个看不清面目、但应该是赋予琴里灵结晶的存在。”他仔细观察着“折纸”的表情，“折纸，你追问这个，是因为……你也遇到了‘那个存在’，对吗？是他给了你灵结晶？”
问题直指核心。
折织的心脏狂跳。她不知道具体的细节！折纸没跟她说过这个！她只能根据之前听到的零星对话和折纸的反应来猜测。
“……是。”她含糊地承认，然后迅速把话题拉回自己可控的方向，“所以，我需要找到他。任何线索，都可以。”
“找到他之后呢？”士道追问，声音里带上一丝急切和担忧，“折纸，你难道想……”
“报仇。”折织几乎是下意识地接上了这个词。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符合折纸人设和当前情境的回答。
果然。士道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仇恨的链条，依然紧紧缠绕着她。
“折纸，仇恨解决不了问题。那个存在很危险，而且目的不明。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我们可以一起……”
“不需要。”折织打断他，语气刻意加重，模仿着折纸的决绝，“这是我自己的事。”
对话陷入了短暂的僵局。士道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拒绝”和“冰冷”气息的“折纸”，感到一阵无力。她还是那个固执的样子，甚至因为精灵的身份和明确的仇恨目标，变得更加封闭。
他叹了口气，决定换个角度。
“好吧……如果你坚持。”士道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妥协，“那至少……让我知道你最近怎么样？变成精灵，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力量控制得住吗？有没有……遇到其他麻烦？”
这一连串的问题，充满了絮絮叨叨的关心，像极了担心妹妹的哥哥，或者……操心过度的老妈子。
“噗——” 耳机里传来响极力压抑却还是漏出一点的笑声。
折织也是嘴角一抽，差点没绷住。士道君这……这也太“八婆”了吧！这跟折纸同学描述的那个“总是温柔但关键时刻很可靠”的形象有点出入啊！
与此同时，〈佛拉克西纳斯〉舰桥上。
通过士道身上的隐蔽摄像头和麦克风看到、听到这一幕的琴里，额头上爆出十字青筋，一把抓起通讯器：
“士道！你这个笨蛋！谁让你问这些的！你现在是在搜集情报，不是在做健康问卷调查！给我有点紧张感啊！还有，别像个老妈妈一样絮絮叨叨！你这样反而会让她更警惕！”
士道被耳机里琴里的怒吼震得耳朵发麻，表情尴尬了一瞬。他也意识到自己好像问得太琐碎了……
折织看到士道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尴尬，忽然觉得……有点有趣。
原来士道君也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和她印象中那个总是努力摆出可靠样子、照顾所有人的他，有点不一样。
这个念头让她紧绷的神经莫名松弛了一丝。
“我没事。”她回答，语气不自觉地比刚才柔和了一丁点，“力量，可以控制。” 这倒是实话，她对自己的准精灵之力掌握得还不错。
这细微的语气变化，让士道微微一愣。是他的错觉吗？刚才那一瞬间，折纸的声音好像……没那么冷了？
他忍不住更仔细地看向“折纸”。帽子，连帽衫，普通的打扮。脸色还是有点白。眼神……嗯？他怎么觉得，折纸的眼神好像有点飘忽？不敢长时间与他对视？以前折纸虽然话少，但目光总是很直接坚定的。
难道是不习惯被人这样盯着看？还是因为精灵化后的某种变化？
为了确认，士道下意识地朝前微微倾身，想看得更清楚些。
他这个突然靠近的动作，把折织吓了一跳！
“呜啊！” 她心里尖叫一声，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猛地向后一缩，差点左脚绊右脚把自己摔倒！幸好及时扶住了身后的雕像基座。
“！”士道也吓了一跳，赶紧停住动作，“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你的！你没事吧？” 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扶。
“没、没事！”折织稳住身体，心跳得像擂鼓，帽子都差点歪了。她赶紧扶正帽子，重新摆出冰冷的表情，“不要突然靠那么近。”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嗔怪，更像是一个受惊的普通女孩。
士道怔住了。这个反应……好奇怪。折纸会对这种程度的靠近有这么大反应吗？她可是在枪林弹雨中都能面不改色的人。
疑窦，悄然升起。
〈佛拉克西纳斯〉上，琴里眯起了红色的眼睛：“这个反应……不对劲。令音？”
令音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波动和画面，推了推眼镜：“……肢体语言显示高度紧张和防御姿态，与鸢一折纸日常的行为模式有些不符。”
“难道是……”琴里心中警铃大作。
现场，士道按下心中的疑惑，决定再试探一下。他想起折纸一个很少人知道的小习惯——当她真的非常专注思考或者紧张时，右手食指会无意识地轻轻敲击大腿侧面。
他假装随意地将目光下移，扫过“折纸”插在口袋里的手。
口袋有轻微的、不规律的起伏。像是在微微发抖，或者……在紧张地蜷缩手指？而不是有节奏的敲击。
疑点+1。
折织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露出了破绽。她只想赶紧完成引开士道的任务。按照计划，该进行下一步了。
“这里人多。”她重新用冷淡的语气说，“换个地方。跟我来。”
说着，她转身，准备朝事先计划好的、通往附近一个僻静小公园的方向走去。
“等等，折纸。”士道叫住她。
折织身体一僵，停住脚步，没回头：“……还有事？”
士道看着她挺直却略显单薄的背影，心中疑虑和担忧交织。如果这不是折纸……那会是谁？目的又是什么？如果是折纸本人，她的状态也很不对劲。
但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她就这么走掉。
“没什么。”士道笑了笑，茶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显得很温和，“只是想说……谢谢你还愿意联系我。不管你要去哪里，要做什么，记得……你不是一个人。如果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找我。”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真诚。
折织的背影微微颤动了一下。
藏在帽檐下的眼睛，瞬间有些发热。这句简简单单的话，比任何试探和质问都更让她心慌意乱。愧疚感像潮水般涌上。
她咬了咬嘴唇，几乎用尽全力，才维持住冰冷的外壳，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短促的：
“……嗯。”
然后，不再停留，迈步朝着小公园的方向走去。
步伐比刚才急促了一点，仿佛想逃离这份让她难受的温柔。
士道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两秒，然后抬步跟上。
同时，他对着麦克风，用极低的声音说：
“琴里，我觉得……有点不对劲。跟上去，但保持距离。还有，让赛希儿她们……做好随时接应的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