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医院天台，风声呜咽。
宵代月乃背靠着冰冷的水塔外壁，缓缓滑坐在地。身上那套几个月前还光鲜亮丽、现在却沾着不知谁泼的饮料污渍的打歌服，在夜风中紧贴着她单薄的身体，带来刺骨的寒意。
但她感觉不到冷。
或者说，比冷更深的某种东西，已经冻僵了她的知觉。
喉咙。
空荡荡的。
明明想要尖叫，想要痛哭，想要质问这个世界为什么——
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心因性失声症。
医生用平静的语调宣判了这个名词，后面跟着一长串她听不懂的医学术语。但核心意思很简单：你的嗓子没有任何器质性损伤，是你“自己”拒绝发声。
因为恐惧？因为绝望？因为再也承受不住那些潮水般涌来的谩骂、背叛和恶意？
谁知道呢。
月乃低着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
这双手，曾经握着麦克风，在聚光灯下唱出过让万人落泪的歌声。
现在，它们只能无力地垂在身侧，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
“呵……”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但脸部肌肉僵硬得像石膏。
真是讽刺啊。
一年前，她抱着“想用歌声带给别人幸福”的纯粹愿望。
出道单曲爆红，媒体称她为“被天使吻过的嗓音”，粉丝俱乐部人数短短三个月突破十万。
那时候，她真的以为梦想触手可及。
然后呢？
电视台的王牌制作人，那个顶着地中海发型、总是笑眯眯的五十岁男人，在某次庆功宴后把她堵在后台休息室。
“月乃酱，你的声音真的很特别呢～不过这个圈子啊，光有才能是不够的哦。”
油腻的手指抚过她的肩膀。
“我手里有个黄金档综艺的常驻名额，还有下半年晨间剧的主题曲……如果你‘懂事’一点，这些资源，都可以是你的哦？”
她逃了。
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那个男人，跌跌撞撞地冲出演播大楼，在深夜的街道上跑到几乎呕吐。
第二天，拒绝的后果就来了。
先是原本敲定的综艺通告被无故取消。
接着是社交媒体上开始出现“宵代月乃私下脾气暴躁、欺负队友”的匿名爆料帖。配图是她练习时因为疲惫而皱眉的瞬间，被恶意截取、调暗色调，看起来确实像个颐指气使的恶役。
事务所没有为她澄清。
相反，经纪人冷着脸告诉她：“制作人先生很生气。月乃，你知道你搞砸了多少人的工作吗？”
再然后，是更恶毒的谣言。
“潜规则上位未遂反咬一口”、“私生活混乱”、“假唱实锤”……一张张伪造的聊天记录、一段段模糊到根本看不清脸的偷拍视频，像瘟疫一样在网络上扩散。
粉丝论坛里，曾经为她呐喊助威的ID，一个个倒戈。
“没想到她是这种人……”
“太失望了，专辑已经烧了。”
“道歉！退团！滚出娱乐圈！”
签名会的队伍，从绕场三圈，缩短到半圈，最后只剩下零星几个还愿意相信她的铁粉，举着应援牌，在周围人群鄙夷的注视中，红着眼眶对她喊“月乃加油”。
她努力微笑，努力签名，努力想说“谢谢你们还相信我”。
但喉咙像被水泥封死，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最后一场签名会，她因为“身体不适”提前退场。躲在后台洗手间的隔间里，她张大嘴，拼命想要尖叫，想要哭泣，想要质问——
只有无声的泪水，和喉咙深处血沫翻涌的腥甜。
再后来，事务所正式通知她：无限期停止活动。
理由是“健康原因”。
多体面啊。
连最后的尊严，都要用这种虚伪的借口来粉饰。
而现在……
她坐在医院天台的边缘，夜风吹起她栗色的长发，发丝扫过脸颊，痒痒的。
楼下，是城市的灯火。
那么明亮，那么温暖。
却照不进她心里分毫。
“就这样……结束吗？”
她无声地问自己。
没有答案。
只有风声，和远处救护车凄厉的鸣笛。
“找到你了呢。”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身后响起。
不是通过空气传播。
而是直接，在脑海里“响起”的。
月乃猛地一颤，僵硬地转过头。
然后，她看到了——
白色。
纯净的、耀眼的、仿佛能将夜色都染白的白色。
那是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身影。
及腰的白色长发，在夜风中如同有生命般缓缓飘动，发梢泛起星云般的淡蓝色光晕。头上戴着一顶装饰着蝠翼和齿轮的华丽王冠，王冠中央，一枚湛蓝色的宝石正散发着幽光。
她穿着一身纯白的军装式灵装，剪裁利落，线条锐利，却又点缀着大量蕾丝、蝴蝶结和繁复的金色刺绣。裙摆如同盛放的花朵般层层展开，边缘流动着类似电路板般的蓝色光纹。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
左眼是深蓝色，瞳孔化作了精密的时钟表盘，指针无声转动。
右眼是猩红色，如同凝固的血液，深处燃烧着某种令人心悸的、混杂着疯狂与理智的火焰。
异色瞳。
此刻，这双眼睛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坐在地上的月乃。
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甚至没有“兴趣”。
只有一种……近乎“审视物品”般的冰冷评估。
“宵代月乃。十七岁。前偶像团体‘Starlight’的主唱。因心因性失声症终止活动，目前处于人生最低谷。”
白发的“女王”缓缓开口，声音清澈悦耳，却带着一种机械般的平缓。
纯白的军靴，最终轻轻踩在天台的水泥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简而言之——”
她走到月乃面前，弯下腰。
白色的长发垂落下来，几乎要扫到月乃的脸。
“现在的你，是‘第九质点’最完美的‘素体’呢。”
第九……质点？
素体？
月乃茫然地睁大眼睛，想要问“你是谁”、“你在说什么”，但喉咙里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能徒劳地张开嘴，做出无声的口型。
“呵。”
白发女王——山打纱和，或者说，白之女王——轻轻笑了。
那笑容很美，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不用勉强自己说话。你的‘声音’，我已经听到了哦。”
她伸出手。
那只手戴着纯白的蕾丝手套，指尖修长，指甲染着与王冠同色的湛蓝。
然后——
“啪。”
轻轻打了个响指。
嗡——！！！
月乃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了。
不，不是空气。
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规则”，被改写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女王身上那套华丽的白色灵装，如同褪色般开始“融化”。
不是消失，而是“重组”。
白色的长发缩短，变成熟悉的栗子色双麻花辫。
异色瞳恢复成普通的棕色眼眸。
军装灵装化作朴素的深蓝色水手服和格子裙。
就连那种压倒性的、令人窒息的“存在感”，也迅速收敛，变得如同普通女高中生般平和。
几秒钟后。
站在月乃面前的，不再是那个神秘莫测的“白之女王”。
而是一个看起来温柔腼腆、眼神清澈、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的——
普通女高中生。
山打纱和。
“人类形态”。
“……诶？”
月乃的思维，彻底短路了。
这到底是什么？魔术？幻觉？还是自己压力太大终于疯了？
“吓到了吗？”
纱和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软绵绵的笑容。
声音也变得轻柔温和，和刚才那个冰冷的“女王”判若两人。
“对不起哦，突然用那种样子出现。不过不这样的话，可能会被‘某些东西’察觉到呢。”
她说着，目光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夜空深处。
然后重新看向月乃。
眼神，依旧温和。
但月乃却感觉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因为那双棕色的眼眸深处，那种“审视物品”的冰冷，并没有消失。
只是被伪装得更好了。
“那么，自我介绍迟了。”
纱和微微鞠躬，动作标准得像礼仪教科书。
“我是山打纱和。来自……嗯，算是‘几个月后’的未来吧。”
未来？
时间旅行？
月乃的脑子更乱了。
“我来找你，是有件事想‘拜托’你。”
纱和说着，从水手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两样东西。
左手，是一枚散发着不祥暗红色光芒的、表面布满裂痕的结晶。只有指甲盖大小，但内部仿佛有粘稠的液体在流动，偶尔会闪过扭曲的人脸般的幻影。
右手，是一枚纯白的、光滑圆润的结晶。大小相仿，但散发着柔和的白光，给人一种“空白”、“纯净”的感觉。
“这个呢，”纱和晃了晃左手的暗红结晶，“是‘反转灵结晶’。里面装满了某个人……不，某个精灵的‘绝望’、‘憎恨’和‘疯狂’。很危险，但也很有用。”
她又晃了晃右手的纯白结晶。
“这个，是‘空白的人造灵结晶’。功能很简单——可以‘复制’触碰到的‘意识’，然后暂时封印在里面。”
月乃听不懂。
但她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她开始往后缩。
背脊抵住冰冷的水塔外壁，无处可退。
“你的意识，现在的状态，非常特别。”
纱和没有在意她的退缩，而是用那种温和的、如同讲解数学题般的语调继续说。
“纯粹的绝望。纯粹的痛苦。但同时……又保持着‘自我’的清晰轮廓，没有彻底崩坏成疯子。”
她上前一步。
月乃猛地一颤。
“所以，你是我能找到的……最完美的‘容器’。”
纱和弯下腰，栗色的双麻花辫垂下来。
她的脸离月乃很近。
近到能看清她棕色眼眸里，自己那张惊恐万状、泪流满面的倒影。
“我需要一个‘意识’，来承载这枚反转灵结晶的力量。但不能是随便谁的意识——必须足够‘坚韧’，能在绝望中保持理智；又必须足够‘空白’，不会抗拒灵结晶的侵蚀。”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而你，月乃小姐……现在的你，正好符合所有条件呢。”
“……”
月乃拼命摇头。
她想说“不要”，想说“走开”，想说“救救我”。
但喉咙依旧死寂。
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抱歉哦。”
纱和轻声说，语气里居然真的有一丝歉意。
“但这是必要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
她的眼神，变了。
棕色眼眸深处，那层温柔的伪装如同玻璃般碎裂。
冰冷的、属于“女王”的异色瞳光芒，重新涌现！
“变回原形太麻烦，就这样吧。”
纱和——不，此刻应该叫白之女王——依旧保持着山打纱和的外表，但周身开始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
她伸出右手。
那只戴着蕾丝手套的手，以快得看不清的速度——
一把掐住了月乃的脖子！
“唔——！！！”
月乃的双眼猛地睁大。
窒息感瞬间袭来。
她徒劳地抓住那只手，指甲抠进蕾丝手套，却无法撼动分毫。
那只手的力量，大得不像人类。
“放松点。不会疼的。”
女王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机械般的平缓。
她左手举起那枚纯白的“空白人造灵结晶”，对准了月乃的额头。
结晶开始发光。
柔和的白光，如同探照灯般笼罩了月乃的头颅。
嗡——！！！
月乃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抽走”。
不是记忆，不是知识，而是更本质的——“自我”。
那些绝望，那些痛苦，那些无声的尖叫和质问……
如同被吸尘器抽取的灰尘般，顺着那道白光，源源不断地涌入那枚纯白结晶之中！
“啊……啊……”
她张着嘴，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视野开始模糊。
意识逐渐远去。
最后看到的，是女王那张依旧温柔微笑着的、属于“山打纱和”的脸。
以及——
她左手中，那枚暗红色的反转灵结晶，正缓缓靠近纯白结晶。
像是要……“对接”？
然后。
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