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紧贴着蕾切尔的颈动脉，蜜莉恩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后，却带着森然寒意。维拉僵在原地，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蕾切尔·洛克伍德……”
蜜莉恩的声音彻底褪去了商人的油滑与谄媚，只剩下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冰冷。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蕾切尔的身体在匕首的胁迫下微微绷紧，但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平静。
“一开始。”
“一开始？”蜜莉恩的语调里透出明显的质疑，扣住蕾切尔肩膀的手指又加了几分力。
“你是一个商人，至少表面上是这个样子。”
蕾切尔微微偏头，动作极小，却让锋利的刃口在皮肤上压出一道浅痕。
“林场镇凋敝成什么样子，你比我清楚。一个精明、惜命、圆滑如你的商人，跑到那里做生意？卖给谁？那些连税都交不起的穷鬼，还是山上可能存在的……幽灵矿工？”
当然，真正的原因远不止于此，蕾切尔看着在眼前浮现的缓缓跳动的倒计时，在心底无声地补充。
当蕾切尔在离开矿山后，抽丝剥茧般分析出阿莉雅公主的大体计划时，那个“三天”的死亡倒计时就显得尤为古怪了。
阿莉雅需要她作为棋子来引出教团，再将她作为勾结异端的罪人被处决，以彰显其铲除邪恶的正义性。但这个流程需要时间——调查、取证、审判……绝不会精准地卡在“三天后”这个时间点上。这个倒计时指向的死亡，更像是一次即时的、私人的处决。
当时蕾切尔便意识到，或许在教团和阿莉雅之外，还有第三个人想要自己的性命。而可以怀疑的人则非常的少。
维拉？这个傻乎乎、不久前才为了救她差点搭上性命的女仆，若真想杀她，朝夕相处中有太多机会，何必等到现在？而排除掉维拉，答案几乎呼之欲出——那个突然出现、来历不明、主动靠近又显得过分“胆小”的商人蜜莉恩。她的出现，与倒计时的启动，在时间点上太过契合。
蕾切尔又想起了在矿山深处，面对那堆叠如山的龙人尸骸时，蜜莉恩那异乎寻常的沉默和失魂落魄，这让她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一个贪财怕死的普通商人，见到如此恐怖诡异的景象，反应不该是那样。
“所以，你是在试探我。”
蜜莉恩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被愚弄的恼怒。
“故意告诉我公主会在宴会上‘解惑’，怂恿我混进去……就是为了看我会不会再次出现？”
“没错。”
蕾切尔坦然承认。
“一个只想远离麻烦的纯粹商人，在帮我送完东西之后，就该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远远跑开，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她绝不会再主动靠近我这个‘麻烦源’，更不会冒险混进守卫森严的银槲邸去听什么‘真相’。”
“所以，当你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蕾切尔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了然，“我的怀疑，就基本坐实了。”
“呵……”
蜜莉恩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那声音里没有丝毫往日的圆滑，只剩下尖锐的嘲讽。
“蕾切尔·洛克伍德，看来所有人都看错你了。你根本不是传闻中那个只会欺负女仆的废物纨绔。你很聪明，非常聪明……聪明到令人讨厌！”
她手中的匕首又逼近了一分，冰冷的刀锋几乎要嵌入蕾切尔的皮肤。
“可惜，再聪明又有什么用？你猜到了开头，猜到了我的身份，甚至猜到了我会动手……但你似乎没猜到自己会这么轻易就被我抓住？”
蜜莉恩的语气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
“你的‘高瞻远瞩’呢？你的‘神机妙算’呢？怎么没算到给自己留条后路？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把我这点小手段放在眼里？！”
蕾切尔能感受到身后蜜莉恩身体传来的细微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被仇恨和愤怒点燃的、竭力控制的激动。她轻轻吸了口气，颈部的刺痛感更加清晰。
“蜜莉恩。”
蕾切尔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杀我不可？矿山里的一切你都听到了，阿莉雅说得足够清楚。教团才是幕后黑手，是他们制造了那些怪物，是他们炸毁了矿山毁灭证据。我只是……一个恰好买下了那座废弃矿山的倒霉蛋。”
“如果说，你是因为矿山的事情才对我产生杀机，那么，在知道真相后，你对我的杀意应该消失了才对。”
“消失？！”
蜜莉恩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刺痛般的尖锐和愤怒。
“你以为知道那些疯子叫‘终焉教团’，知道公主和他们互相利用……这一切就结束了吗？！蕾切尔·洛克伍德！你懂什么！”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
“你问我为什么要杀你？好！我告诉你！为了吉娜！为了我最好的朋友，吉娜！”
“吉娜？”
维拉忍不住小声重复，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完全陌生。
“吉娜……”
蜜莉恩念出这个名字时，声音里的尖锐和冰冷奇异地软化了一瞬，仿佛触碰到了某种极其珍贵又易碎的东西。
“她是我唯一的朋友！一个……一个脑子里只有各种古怪点子，整天泡在瓶瓶罐罐里，能把生发药水做成爆炸药剂、能把取暖石搞成微型炸弹的……笨蛋！”
原来如此，蜜莉恩卖的那些副作用明显的魔道具原来就是这个吉娜制作的，蕾切尔暗自想到。
回忆的闸门被痛苦冲开，蜜莉恩的声音里第一次染上了真实的、属于她本性的色彩——不是伪装出来的谄媚或胆怯，而是一种带着无奈、宠溺和深深怀念的温和。
“她讨厌人群，讨厌交际，觉得那些贵族虚伪又麻烦，所以才会躲到你那偏僻的洛克伍德领，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搭了个小木屋当实验室。她说那里安静，没人打扰，可以专心研究她的魔道具……虽然那些玩意儿十有八九会炸。”
蜜莉恩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们一直有联系，写信，或者我偷偷去看她。她每次都会兴奋地给我展示她最新的‘杰作’，然后……然后多半会把屋子炸得一片狼藉，我们俩就灰头土脸地一起收拾，一边收拾一边笑……她总说下次一定能成功，做出真正有用的、安全的魔道具……”
蜜莉恩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平复汹涌的情绪，扣着蕾切尔肩膀的手也无意识地松了些许力道，仿佛沉湎在那段温暖的回忆里。
“半年前……她寄来的最后一封信里，语气很兴奋，又有点不安。她说在附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痕迹，像是某种大型魔法仪式残留的波动。她决定去调查一下，说这可能是个大发现，回来要跟我好好分享……”
蜜莉恩的声音骤然变得冰冷刺骨，如同淬毒的冰棱，“然后……她就再也没回来！”
“我等了很久，但吉娜的信再也没有来过。我坐不住了，跑去洛克伍德找她。但她的木屋空荡荡的，积满了灰尘，实验台上还摊着写到一半的笔记，炉灶冰冷……”
蜜莉恩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无助和恐慌。
“我在附近寻找了很久，问遍了附近仅剩的几户人家，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直到……我在灰山矿场外围的树林里，捡到了这个！”
蜜莉恩空闲的那只手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狠狠摔在蕾切尔脚边的石板地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已经变形扭曲的金属徽章，上面依稀能辨认出一个齿轮环绕着火焰的图案。月光下，徽章表面布满了划痕和污渍。
“这是吉娜的徽章！她实验室的标记！她从不离身！”
蜜莉恩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嘶吼。
“它就掉在通往矿场的路上！我那时就明白了，她的失踪一定和灰山矿场有关！而那座矿山的主人，是你，蕾切尔·洛克伍德！”
维拉看着地上那枚小小的、不起眼的徽章，又看看情绪彻底失控的蜜莉恩，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忍。
“后来……后来我千方百计打听，终于找到机会接近你，跟着你进了矿山……”蜜莉恩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低沉、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你记得那堆龙人尸体吗？蕾切尔大人？你记得吗？！”
她的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剧烈颤抖起来，连带着蕾切尔也能感受到那份震颤。
“就在那堆怪物里……就在最边上……我看到了一具尸体……”蜜莉恩的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带着撕心裂肺的悲恸，“它穿着……穿着吉娜最喜欢的那件……那件发黄的旧围裙！那是她做实验时……怕弄脏衣服才穿的！是她妈妈留给她的！她只有那么一件！”
“她死了！”
蜜莉恩的尖啸划破寂静的夜空，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她被那些疯子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然后像垃圾一样堆在那里！而这一切，就发生在你的领地上！在你的眼皮底下！蕾切尔·洛克伍德！你是领主！那座矿山是你的财产！那些疯子能在那里建实验室，做那些丧尽天良的实验，把吉娜……把吉娜变成那样……你竟敢说你完全不知情？！你敢说你和教团没有半点关系？！”
她的质问如同冰冷的匕首，比架在蕾切尔脖子上的那把更加锋利。
“就算……就算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只是个‘恰好倒霉’的领主……”
蜜莉恩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而扭曲。
“你的无能！你的漠视！你只顾着压榨领民，对眼皮底下的罪恶不闻不问！你就是帮凶！是害死吉娜的帮凶！我怎么可能原谅你？！我怎么可能放过你？！”
“不是的！蕾切尔大人她……”维拉再也忍不住，激动地想要冲上前辩解。
“闭嘴！”
蜜莉恩厉声喝止，匕首再次紧紧压住蕾切尔的脖颈，勒出一道清晰的红痕。她看向维拉的目光充满了冰冷的警告。
“再动一下，我立刻割断她的喉咙！退后！”
维拉看着蕾切尔脖子上那道刺目的红痕，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不敢再动，只能死死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双手因为愤怒和无力感而紧紧攥成了拳，身上的伤口也因为刚才激动的情绪和动作而隐隐作痛。
“帮凶……”蕾切尔低声重复着这个词，语气里听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深深的复杂，“所以，即使知道了教团才是真正的凶手，即使知道我也可能是被利用和蒙蔽的一环，你依然认定……我的‘不作为’等同于谋杀，必须用我的命来偿还？”
“没错！”
蜜莉恩的回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偏执。
“吉娜死了！死得那么惨！总得有人为此付出代价！教团的人我暂时找不到，但你这个领主……就在我眼前！我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害死她的人！”
她眼中最后一丝属于“蜜莉恩”的圆滑和犹豫彻底消失，只剩下被仇恨彻底点燃的疯狂杀意。那柄漆黑的匕首，在月光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为了吉娜……去死吧！”
蜜莉恩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手腕猛然发力，漆黑的匕首带着决绝的恨意，狠狠刺向蕾切尔毫无防备的咽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维拉绝望的瞳孔中映出那抹急速放大的、致命的黑色寒芒。蕾切尔甚至能感觉到刀锋切开空气带来的冰冷气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铛——！”
一声清脆刺耳、如同金铁交鸣的锐响，毫无征兆地在蕾切尔颈侧炸开！
一道快如鬼魅的身影仿佛凭空出现！一只戴着深灰色皮质手套的手，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抓住了蜜莉恩持刀的手腕！力量之大，让蜜莉恩那致命的一刺硬生生停滞在半空，距离蕾切尔的皮肤只有不到一寸！
同时，另一只手迅捷如电，屈指成爪，带着凌厉的破风声，毫不留情地直取蜜莉恩持刀手腕的内侧关节处！这一下若是抓实，足以瞬间废掉她整条手臂！
异变突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