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商会铁砧镇分部的会客厅。
和之前相比，这里终于有了一丝人气。虽然厚实的橡木大门依然紧闭，但内部的灰尘已经被清扫干净，壁炉里也点燃起火焰，驱散着初冬的寒意和长久封闭带来的阴冷霉味。
蕾切尔裹着斗篷，坐在一张高背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木扶手。露比则像一尊冰冷的雕像，背靠着壁炉旁的墙壁，深灰色的眼眸扫视着空旷的前厅，保持着惯有的警惕。
“总算结束了。”
露比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
“等巴顿清醒过来，我们就可以问清楚来龙去脉了。”
蕾切尔没有立刻回应。她微微低着头，银灰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部分侧脸，只能看到紧锁的眉头。壁炉跳跃的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怎么了？”
露比敏锐地察觉到蕾切尔的异样，她离开墙壁，走到蕾切尔面前。
“那个黑袍人死了，失踪的巴顿找到了，教团在铁砧镇的阴谋也将会因此受挫。可大人您看起来好像还是闷闷不乐的，是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
蕾切尔缓缓抬起头，眼神有些飘忽，焦点似乎并不在露比身上。
“在意……吗？”
蕾切尔低声说道，目光落在壁炉跳跃的火焰上，她沉默了片刻，随后抬起头，看向露比。
“那个黑袍人……露比，你怎么看他最后的样子？”
露比眉头微蹙，回忆起木屋外那个黑袍人最后疯狂而绝望的扑击。
“一个彻底的疯子。”
露比言简意赅地评价道。
“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和自我保护的意识。这很反常，与昨晚那个冷静、诡秘、甚至懂得驱使怪物的对手，简直判若两人。”
“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蕾切尔追问。
露比沉默了片刻，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
“奈娅。”
她毫不避讳地吐出这个名字。
“当时从奈娅身上爆发出的那股力量，冰冷、狂暴、带着一股独特的威压。那头巨狼在接触到那股力量的瞬间就失去了战斗力，如同被抽掉了脊骨一般。而那个黑袍人当时距离奈娅爆发点更近，承受的冲击只会更大。他的精神因此被彻底摧毁，进而陷入疯狂……这并非不可能。”
说着，露比直视蕾切尔，语气变得严肃而直接。
“蕾切尔大人，我必须再次重申我的立场。那个小女孩——奈娅，她的身上有很多谜团，而且极度危险。她的力量来源不明，性质诡异，而且看起来无法控制，说不定就和教团有关。将这样的人带在身边，就如同怀抱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炼金炸弹一般。您必须慎重考虑对她的处置。”
蕾切尔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扶手上敲击的节奏变得缓慢而沉重。她没有反驳露比，只是那紧锁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眼神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思绪，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就在这时，通往内室的木门被推了开来。西耶娜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她远远地看到蕾切尔和露比，便立刻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大人。”
西耶娜的声音比之前温和了许多。
“巴顿已经醒了。虽然身体还很虚弱，身上也有不少伤痕，但万幸没有危及性命的内伤。医生给他用了些药，现在精神尚可，已经可以说话了。他想亲自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并且……想说说这些天的遭遇，我想你们应该会对这些感兴趣。”
“如果两位现在方便的话，请随我来。”
蕾切尔和露比对视一眼，立刻起身跟随西耶娜走进内室。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巴顿半靠在床头，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他脸色苍白得如同褪色的纸张，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曾经打理得体的褐色头发此刻依然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那双深棕色的眼睛，虽然依旧布满血丝，却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清醒和松弛感。
看到蕾切尔和露比进来，他挣扎着想坐直些，却被西耶娜轻轻按住了肩膀。
“巴顿，别动，就这样说吧。”
“洛克伍德大人……还有这位……”
巴顿的目光落在露比身上，眼神里带着询问的色彩。
“露比。”蕾切尔简洁地介绍。
“露比大人……”
巴顿的声音嘶哑虚弱，但努力保持着清晰。
“实在是……万分感谢二位的救命之恩……”他喘了口气，眼中涌上后怕的神色，“我当时还以为，我一定死定了……”
“我们只不过是侥幸，还是巴顿先生您的运气够好。”蕾切尔语气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有关黑袍人的事情。巴顿先生，能告诉我门，在你失踪这段时间，你都经历了什么吗？还有，那个黑袍人究竟是谁？”
提到黑袍人，巴顿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仇恨。他深吸了几口气，似乎在平复翻腾的情绪。
“当然可以……毕竟，我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
“事情发生在我写给总部的报告发出去之后不久。”
“总部的人抵达铁砧镇还需要一段时间，但商会内的异常却不会停止，我不能坐以待毙。所以，在总部的人到达之前，我准备采取些行动，说不定可以揪出幕后黑手。”
巴顿说着，突然猛烈地咳嗽了几声。西耶娜连忙递上水杯让他润了润喉咙。
“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所有失踪的矿工都有个共同点，他们都接触过黑色晶石，而商会内的异常也是在买下了那块黑色晶石之后发生的，所以我推断，或许这一系列事件的幕后黑手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寻找黑色晶石。基于这个猜想，我布置了一个陷阱。”
“我将商会的货物都集中在库房里，随后带人在库房外设下埋伏，而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没有出错。”
“那天晚上，他果然出现在仓库之中，就是那个戴黑面具的黑袍人，我们成功地包围了他，让他落入了我们设下的陷阱之中，但是……”
巴顿说着，眼神暗淡了下来。
“那个黑袍人的身手超出了我的预期，虽然我的人占据人数优势，也成功地伤了他，但他还是成功地突破了封锁，从仓库的后门逃走了。”
“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所以立刻带人追了上去。”
原来如此，蕾切尔点了点头，想起了先前在商会的库房地面上找到的血迹。
“我们一直追出了矿区，到达了矿区边缘的那片枯树林的附近，那个黑袍人的速度也渐渐放慢了，我以为是他跑不动了，却没有想到……”
说到这里，巴顿突然猛地闭上眼睛，仿佛不愿回忆那地狱般的景象。
“一头，一头巨大的狼形怪物从黑暗里扑了出来，就像是一座山一样，迎面而来，完全无法阻挡。我带去的人完全不是那只怪物的对手，很快就被打散，被一个个地撕碎，成了那怪物的口粮……”
巴顿的声音哽咽，一时间有些说不下去了，泪水顺着憔悴的脸颊滑落。房间内一时间一片沉重的寂静。
西耶娜紧紧握住了巴顿冰凉的手，给予无声的支撑。
过了好一会儿，巴顿才勉强平复，但声音却低得像耳语。
“到最后，还活着的，就只剩下我一个，我被那个黑袍人胁持着，进入了枯树林深处的木屋，一直到被你们发现，才得以重见天日。”
“黑袍人只留下了你？”
露比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淬火的刀锋。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问法有些不妥，蕾切尔又赶紧补上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那个黑袍人只留下了你，是想从你这得到什么吗？”
“您猜的没有错。”
巴顿点了点头。
“那个黑袍人想要从我这里知道被卖到商会的那块黑色晶石的下落，他用了很多办法，拷问，胁迫，甚至是利诱，当然，我什么都没有说。”
说着，巴顿的嘴角泛起苦笑。
“我能感觉到，那个黑袍人对我的耐心越来越少了，如果不是大人您来得及时，恐怕再过不久，我就要被灭口了……”
“黑袍人有没有在拷问的过程中透露什么信息？”蕾切尔追问，“比如关于那些黑色晶石的？”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提到过一些。”
巴顿努力回忆着，断断续续地说道。
“按照那个黑袍人的说法，那中黑色晶石的名字叫做‘龙石’，对于黑袍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但除此之外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巴顿说着，声音越来越弱，他的精神明显不济，身体也开始微微摇晃。
“好了，巴顿，先休息吧。”
西耶娜立刻打断他，语气不容置。
“医生说了，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巴顿还想说什么，但身体的极度虚弱让他只能无力地点点头，随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蕾切尔和露比见状，向西耶娜示意，三人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他需要时间恢复，精神和身体都是。”
西耶娜关上门，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
“那些经历……实在是太可怕了。”
“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蕾切尔表示理解。
西耶娜将蕾切尔和露比送到商会大门口。初冬傍晚的寒风立刻卷了过来。
“洛克伍德大人。”
西耶娜停下脚步，她面向蕾切尔，郑重地行了一个礼，她锐利的灰色眼眸中此刻充满了真挚的感激。
“请允许我再次向您和露比大人表达谢意。不仅是因为你们救出了巴顿……更是因为，如果没有你们昨晚的介入和今天的帮助，我们恐怕连巴顿的下落都找不到，更别说……解决那个黑袍人和怪物了。”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歉意。
“之前对您有所戒备，是我失礼了。巴顿……他不仅是我的同僚，更是多年的朋友。看到他获救，我……”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随即又坚定起来，
“这份恩情，我和巴顿，以及渡鸦商会铁砧镇分会，都会铭记于心。日后大人若有所需，只要在商会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们必定倾力相助！这也是巴顿清醒时一再嘱托我的。”
蕾切尔微微颔首，接受了这份承诺，“西耶娜女士言重了。对抗教团，本就是分内之事。”
西耶娜点点头，目光落在蕾切尔斗篷的口袋位置。
“还有一件事，大人，有关于您手中的那块‘龙石’……巴顿的意思，当然也是总部的意思，希望能将它回收。这东西太过危险，留在您手中不安全，商会希望能集中起来，进行更深入的研究和封存，或许能从中找到更多关于教团的信息。”
蕾切尔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平静地回应。
“我理解。这东西确实诡异。不过……”
她话锋一转。
“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借助它确认一下，不会太久。明天一早，我会让我的女仆亲自将它送到商会交还给你们。这样安排可以吗？”
西耶娜虽然有些疑惑蕾切尔要确认什么，但蕾切尔的态度坦诚，归还时间也明确，她自然不好拒绝。
“当然可以，大人。那就麻烦您了。”
“另外。”
蕾切尔顺势开口说道，
“西耶娜女士，我的领地最近在财政上确实遇到了一些……困难。再加马上就要到来的大巡游，可以说是雪上加霜。不知贵商会是否方便……呃……提供一些合作的机会？”
蕾切尔的话说得很委婉。但西耶娜立刻明白了蕾切尔的意思，她立刻点头，态度非常积极。
“大人放心！您是巴顿的恩人，当然也是商会的朋友！关于合作的事情，等铁砧镇这边的事务彻底稳定下来，我会和巴顿一起优先处理您的需求！具体细节，我们可以到时候再详谈。”
“那就多谢了。”蕾切尔露出一丝笑意。
她正要转身离开，却突然止住了脚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对了，还有一件小事需要你帮个忙……”
“您说。”
“其实，在回去之前，我还想买几件干净的衣服。毕竟你看……”
蕾切尔指了指自己，因为这些天的奔波，她身上的衣物沾染了不少灰尘和血腥味。
“西耶娜女士对镇子熟悉，不知道哪里有合适的店铺？”
西耶娜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蕾切尔会突然提起这个，但她随即露出理解的神情。
“这个时间……镇中心集市那边应该还有几家成衣铺开着，虽然货品可能不多。需要我派人带您去吗？”
“不必麻烦。”蕾切尔摆摆手，“我们自己过去就行。天色不早，我们也该回旅店了。”
“好的，大人请慢走。路上小心。”
西耶娜再次行礼，目送着蕾切尔和露比的身影融入铁砧镇傍晚昏暗的街道。
寒风中，露比看着蕾切尔的侧脸，低声问：“你要买衣服？”
蕾切尔没有看她，只是紧了紧斗篷，目光投向旅店的方向，声音平淡：
“是给奈娅买的。总不能让她一直穿着那身破衣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