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渣旅店那间狭小的房间里，壁炉的火光勉强驱散了初冬的寒意。
蕾切尔和露比推开门，看见维拉正笨拙地用湿布试图擦掉奈娅脸上凝固的污垢，奈娅则像只受惊的小兽，身体微微蜷缩着。
在听到开门声时，奈娅那只完好的右眼警惕地盯着门口，直到看清是蕾切尔，她紧绷的身体才瞬间放松下来，眼神里流露出纯粹的依赖。
“蕾切尔大人！还有露比！你们回来了！”维拉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担忧和期待，“没有遇到危险吧？”
“袭击过我们的那个黑影死了，之后还救回了巴顿，算是有惊无险。”
蕾切尔言简意赅，将手里提着的两个小包裹放在桌上。一个包裹是干净的素色粗布，另一个则用稍好一些的亚麻布包着。
“总之，这件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蕾切尔说着，目光落在奈娅身上。小女孩依旧穿着那身破旧得看不出原色的单薄衣服，左眼的绷带已经脏污不堪。
蕾切尔随即拿起那个素布包裹，解开，里面是两套崭新的衣服，一套是耐脏的深蓝色棉布裙裤，另一套则是稍厚实的褐色粗呢外套和长裤，尺寸看起来正合适奈娅瘦小的身材。
“我按照自己的尺寸买的……怎么看起来刚好合身啊？”
蕾切尔小声嘀咕了几句，随后将衣服递到奈娅面前，语气平淡。
“这是给你的，赶紧把这身破的换掉吧。”
奈娅那只右眼瞬间睁大了，呆呆地看着眼前干净柔软的新衣服，又抬头看看蕾切尔，似乎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揪紧了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角，指关节发白。
“奈娅？”维拉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小声提醒，“快谢谢蕾切尔大人呀！”
奈娅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她低下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极其生涩地挤出两个字。
“谢、谢谢……”
奈娅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件深蓝色的棉布上衣，仿佛怕弄脏了它，眼中第一次流露出除了依赖和恐惧之外的、微弱的欣喜光芒。
蕾切尔点点头，又把另一个亚麻布包裹递给维拉。
“然后这是给你的。”
维拉一时间愣住了，有些手足无措地接过包裹。
“给、给我的？我也有？！”
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毛长裙，领口和袖口还绣着简单的花边，虽然算不上奢华，但对于一个女仆来说，已经是非常体面的衣服了。
“大人！这、这太贵重了！我怎么能……”
维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捧着衣服的手都在抖，巨大的惊喜让她语无伦次。她从未想过会从蕾切尔那里收到礼物。
“拿着吧。”
蕾切尔摆了摆手，语气依旧平淡。
“这些天你也跟着我到处跑，又几次遇险，还受了伤，辛苦你了。这个……算是一点心意。”
蕾切尔说着，顿了顿，补充道：“明天我们还要去一趟商会，记得穿上这件衣服，别丢洛克伍德家的脸。”
“是、是！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维拉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紧紧抱着那件羊毛裙，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但这份快乐之下，一丝微小的、连她自己都未完全察觉的不安悄然滋生——
蕾切尔大人真的和以前……太不一样了。以前的蕾切尔大人别说送礼物，不拿鞭子抽人就是好的了。这种改变虽然让维拉受宠若惊，却也隐隐感到陌生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
露比冷眼旁观着这一幕，目光尤其在紧紧抱着新衣服、像得到珍宝一样的奈娅身上停留了片刻。
她走到蕾切尔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
“大人，您送维拉衣服我没意见。但您给那个小女孩买衣服……难道是打算把她一直带在身边吗？”
蕾切尔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奈娅笨拙地试图把新外套往身上套，维拉在一旁笑着帮忙整理。奈娅感受到蕾切尔的目光，立刻停下了动作，那只右眼又牢牢地锁定了她，带着全然的信赖，仿佛她的世界只剩下蕾切尔。
“嗯。”
蕾切尔终于应了一声，目光平静地迎上露比不赞同的眼神。
“奈娅身上确实有让人不安的力量，这点我不否认。但她现在无依无靠，力量失控也并非她本意。本质上，她只是个受了太多惊吓的孩子。”
她顿了顿，像是在说服露比，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只要好好引导，奈娅未必不能成为助力。更何况，领地现在缺人缺得厉害，多个能干活的人手，没什么不好。”
主要还是因为后面那个原因。蕾切尔在心里默默的补充道。
“助力？”
露比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
“您确定不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她的力量来源不明，说不定哪一天就会伤害到您，甚至，她有可能和教团有关……”
“露比。”
蕾切尔打断了露比的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明白你的担忧。但这是我的决定。”
她看着奈娅在维拉的帮助下终于穿好那件深蓝色的新上衣，虽然奈娅依旧沉默，但挺直的小身板和眼中微弱的光彩让她看起来精神了许多。蕾切尔的眼神柔和了一瞬。
“至少，她现在看起来顺眼多了。”
露比紧抿着嘴唇，最终只是冷哼一声，不再言语，但那深灰色的眼眸中，警惕丝毫未减。
蕾切尔回过头看向露比，她压低了声音，到只有两人能听见的程度。
“对了，我差点忘记了。露比，今晚帮我跑一趟，去确认一件事……”
蕾切尔说着凑近露比耳边，飞快地低语了几句。露比的瞳孔微微一缩，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冰冷的了然。她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明白了。”
……
第二天上午，铁砧镇渡鸦商会分部。
虽然商会的大门依旧紧闭，但内部的气氛比昨日更加井然有序。蕾切尔带着维拉和奈娅准时出现。
维拉已经换上了那身崭新的米白色羊毛裙，虽然有些局促，但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了许多。奈娅则穿着那套深蓝色的棉布裙裤，外面套着褐色粗呢外套，左眼的绷带也换上了干净的布条，虽然小脸依旧苍白，眼神怯怯地紧贴着蕾切尔，但至少不再像个小乞丐了。
只有露比，没有出现在这里，不知道身处何方。
西耶娜早已在大厅等候，看到蕾切尔等人进来，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她的目光在维拉和奈娅的新衣服上停留了一瞬，但很快又转移到蕾切尔身上。
“洛克伍德大人，您来了。巴顿听说您要来，坚持要亲自见您一面。”
一边说着，西耶娜引着三人走向内室。
巴顿已经能站起来了，气色比昨天好了不少，虽然依旧憔悴，但精神明显振奋。看到蕾切尔进来，他立刻露出感激的笑容
“洛克伍德大人！您能来真是太好了！露比小姐好像不在啊，这位是……”
他的目光落在紧挨着蕾切尔的奈娅身上。
“奈娅。”蕾切尔简单介绍。
“哦，奈娅小姐。”
巴顿温和地笑了笑，随即转向蕾切尔，语气真诚而郑重。
“大人，昨天我状态不佳，未能好好表达谢意。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等铁砧镇这边的事情处理妥当，我一定亲自前往洛克伍德领，向您正式致谢！之后，无论您遇到什么困难，我一定会倾力相助！”
蕾切尔微微一笑，显得颇为得体。
“巴顿先生你太客气了。我们此行目的本也是寻求商会援手，如今能救下您，也是意外之喜。事情既已了结，我们也该告辞了。”
她说着看了看西耶娜。
“对了，按照昨天的约定，我让女仆把东西交给巴顿先生你吧。”
巴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和贪婪，他顺势凑到维拉身前，伸出手，脸上堆满感激的笑容。
“多谢大人您的配合！您放心，这块龙石，我一定会妥善保管，深入研究！一旦有任何关于它的发现，或者教团的线索，我必定第一时间派人通知大人您！”
就在这时！
一道凌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一个红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大厅角落的阴影中暴射而出！正是露比！她手中的匕首化作一道冰冷的寒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直刺巴顿的咽喉！速度快得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残影！
这袭击来得太过突然！维拉被吓得尖叫一声，连忙护到蕾切尔身前。西耶娜也是脸色剧变，失声惊呼。
“住手！”
然而，更令人惊骇的一幕发生了！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致命袭击，前一天还只能虚弱地靠在床头的巴顿，眼中瞬间爆射出与商人身份截然不符的、冰冷的精光！他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猛地向后一仰，同时右手快如闪电般抬起，五指成爪，竟精准无比地扣向了露比持刀的手腕！动作迅捷、狠辣，完全是训练有素的格斗高手才有的反应！
“铛！”
一声金铁交鸣的脆响！露比的匕首被巴顿的手爪险险格开，擦着他的肩膀划过，带起一溜火花——他的手臂上似乎戴着某种坚硬的护具！
露比一击不中，立刻借力后跃，稳稳落在蕾切尔身前，匕首横在胸前，眼神冰冷如霜，死死锁定着巴顿。
整个内室瞬间死寂！维拉惊魂未定地看着露比，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发难；西耶娜则目瞪口呆地看着瞬间变得陌生的“巴顿”；奈娅更是吓得紧紧抓住了蕾切尔的斗篷。
蕾切尔站在原地，脸上却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她看着露出惊疑不定的脸色的巴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巴顿先生……为什么你会认为，我说的女仆是指维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