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尘埃的气息，令人作呕。
护卫们强忍着恐惧和恶心，正沉默而迅速地清理着战场。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被小心地抬了出去，那是刚刚牺牲的护卫。还有几人受了重伤，正被同伴紧急包扎，压抑的呻吟声断断续续。
碎裂的桌椅、崩裂的地板砖石散落一地，墙壁上甚至有几道深深的爪痕，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短暂却惨烈战斗的恐怖。
西耶娜的脸色苍白，她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这才转向被维拉和露比严密护在中间的蕾切尔。她的眼神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牺牲者的痛惜，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激和后怕。
“洛克伍德大人……”
西耶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郑重地朝着蕾切尔行了一礼，腰弯得很深。
“请接受渡鸦商会铁砧镇分部，以及在下最诚挚的感谢！若非您敏锐的洞察力和果断的行动，我们所有人……恐怕都难逃毒手。”
她直起身，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大厅，语气沉重。
“只不过，既然一开始您就知道那个黑袍人中了毒，又何必……”
西耶娜的话说的很委婉，但话里指责的意思却隐藏不住。毕竟按照蕾切尔说的，那个假巴顿已经中了毒，就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地当众戳穿他，西耶娜手下的人也不至于会像现在这样死伤惨重。
蕾切尔则语气坦然开口，“那个啊，当然是我骗他的。毕竟我手里也没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只能用这种办法诈他一下了。”
“骗他的？”
西耶娜以及一旁的维拉都是一惊，只有露比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
“可、可是大人您说的疼痛瘙痒的感觉，那个假巴顿确实感觉到了啊？”维拉追问道。
对此，蕾切尔只是耸了耸肩。
“伤口愈合的时候本来就会疼痛发痒，这是正常现象。只不过当时他慌了神，再加上谁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所以便上了这种当。”
“原、原来是这样。”
西耶娜的声音有些羞愧，她再次郑重地低下了头，
“是我太愚笨了……大人您的恩情，渡鸦商会铭记于心。”
“关于您之前提出的，希望商会能和洛克伍德领合作的事宜，我向您保证，等到铁砧镇的事务初步稳定，我会立刻向总部提交详尽的报告，全力推动对洛克伍德领的援助。无论是资金、物资，只要商会有能力提供的，我们一定优先考虑您的需求。渡鸦商会绝不会辜负真正的朋友。”
蕾切尔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她只是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战斗后的疲惫和沙哑。
“西耶娜小姐言重了。能揪出潜伏的教团成员，避免更大的祸患，对我们双方都是幸事。洛克伍德领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太好，商会的援手对我们至关重要。后续事宜，就有劳你了。”
“请您放心！”
西耶娜再次保证，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具已经恢复人形、穿着破烂商会服饰的尸体上，心有余悸。
“只是……没想到教团的渗透如此之深，手段如此诡异。还有怪物临死前的话……”
“教团不会放过我吗？”蕾切尔淡淡地接话，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债多不愁。更何况他们想找我麻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正在仔细检查尸体的露比。
“露比，有什么发现吗？”
露比正蹲在黑袍人（或者说假巴顿）的尸体旁，用匕首小心翼翼地翻动检查。闻言，她抬起头，从尸体的腰间摸索出一个触手冰凉、质地奇特的东西，随后快步递到蕾切尔面前。
“大人，在尸体身上发现的。我检查过，是魔道具，应该就是他用来伪装成巴顿先生的道具。”
那是一个面具，材质非金非木，通体纯黑，光滑得如同最上等的黑曜石打磨而成，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柔韧感。面具的造型异常简洁，没有任何花纹或孔洞，只有贴合人脸轮廓的起伏，边缘薄如蝉翼。
它静静地躺在露比的手心，却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仿佛能吸收周围的光线。
蕾切尔接过面具，指尖传来一阵冰凉滑腻的触感。她仔细端详着这纯黑的物件，眉头微蹙。这面具的工艺远超寻常，绝非普通工匠所能打造。
“能伪装成他人……教团的手段，真是越来越诡异了。”蕾切尔低声自语，顺手将面具收进自己随身的腰包里。
虽说是教团的东西，但好歹是个魔道具，就算派不上用场，拿回去卖钱也行。
西耶娜看到了蕾切尔的小动作，却没有说任何话，似乎是默认了这种行为。
露比的目光扫过蕾切尔收起面具的动作，又瞥了一眼不远处被维拉小心照看着、蜷缩在椅子上的奈娅。奈娅似乎消耗巨大，小脸苍白，那只露出的右眼半闭着，显得异常疲惫。
露比的嘴唇抿得更紧，但终究没再说什么。
……
第二天清晨，一辆略显陈旧的四轮马车驶出了铁砧镇。
车轮碾过铺着碎石的道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初冬的寒风从车窗缝隙里钻进来，带着旷野特有的清冽和萧索。
维拉裹紧了身上那件崭新的米白色羊毛裙，努力坐直身体，警惕地留意着车外的动静。露比则抱着手臂，闭目养神，红色的长发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晃动，像一团沉默燃烧的火焰。
蕾切尔靠坐在最里面的位置，身体随着马车轻轻摇晃。她的目光没有投向窗外荒凉的景色，而是落在自己的手心。
那里躺着两样东西。
其中一样是先前在那头巨狼身上发现的龙石，因为西耶娜并没有提及这件事，蕾切尔便顺势带了回来。
另一样则是一块拇指大小的灰色晶体。
它不像龙石那样漆黑深邃、光芒内敛，而是呈现出一种浑浊如雾的灰白色，内部结构似乎有些驳杂，摸上去有一股冰凉的感觉，带着一种奇异的粗糙感。
这是昨天奈娅力量爆发、击退半龙化的黑袍人之后，蕾切尔在混乱的现场角落发现的。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与奈娅那股狂暴力量同源的、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波动。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这枚灰色晶体，感受着它粗糙的表面和那股难以言喻的冰冷。龙石……还有灰色晶体……它们之间莫非有什么关联？而奈娅又为什么会在爆发力量之后留下这样的东西？奈娅，究竟是什么来历？
蕾切尔的视线移开，落在身边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上。
奈娅睡着了。
她裹着那件深蓝色的粗呢外套，整个人缩在座位角落，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幼兽。黑色的及肩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脸颊旁，发梢那抹不自然的暗红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即使在睡梦中，奈娅的眉头也微微蹙着，小小的身体偶尔会无意识地颤抖一下，似乎是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又或者是身体深处那股不受控制的力量仍在隐隐作痛。
维拉坐在奈娅的另一侧，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盖在奈娅腿上的薄毯，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怜惜。
蕾切尔静静地看着沉睡的奈娅。
这个瘦弱、来历不明、身负巨大秘密的小女孩。她身上隐藏着能够瞬间重创半龙化怪物的恐怖力量，那力量狂暴而又纯粹，却又似乎完全不受她自己的控制，就像一座沉睡的火山。
奈娅不止一次地救下了她，可她就像是一把没有剑鞘的绝世凶刃，伤人，也可能伤己。
带她回到洛克伍德领，真的是明智的决定吗？
蕾切尔将龙石和灰色晶体放在腰包里，先前从假巴顿那缴获的黑色面具也放在里面。
麻烦，一个接一个，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
灰山矿场的秘密，公主阿莉雅的合作和监视，下落不明的、依旧对自己抱有怨恨的蜜莉恩，现在又加上奈娅这无法掌控的力量和神秘的身世，以及如同跗骨之蛆般纠缠自己的教团……
蕾切尔忽然想起了那个假巴顿临死前的那句“教团不会放过你”……
她无声地、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明明只是想守着洛克伍德领那点可怜的家当，安安稳稳地混吃等死，不要出现什么莫名其妙死亡倒计时，也不希望沾惹上那些麻烦，可为什么就这么难？
如今领地穷得叮当响，金库空得能跑老鼠，又遇上了大巡游这种劳民伤财的活动。自己的身边人手奇缺，连个像样的管家都难找，现在又莫名其妙地成了教团的眼中钉，还捡了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蕾切尔疲惫地闭上眼睛，将身体更深地陷进不算柔软的靠垫里，仿佛想将自己与这纷乱的一切隔绝开来。
马车依旧在颠簸前行，载着一车心思各异的人，驶向那个同样麻烦重重、等待着蕾切尔的洛克伍德领。
窗外的荒野景色飞速倒退，初冬的天空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寒风卷起枯黄的草叶打着旋儿。远处的山峦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是一只蛰伏的巨兽。
前路漫漫，风雪欲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