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比带着一身枯树林的寒气推开领主府邸厚重的橡木门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维拉带着点兴奋又有点手忙脚乱的说话声。
“……大人，这个领口是不是太紧了？哎呀，这个束胸带子好像绕错了……”
露比眉头微蹙，推门而入。
眼前的景象让她那双总是冷冰冰的灰色眼眸里，罕见地掠过一丝愕然。
蕾切尔·洛克伍德，洛克伍德领的领主，此刻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面的穿衣镜前。
她身上穿的，赫然是一套深灰色的、样式粗糙的男式亚麻布衣裤，尺寸明显偏大，松松垮垮地挂在她纤细的骨架上，衬得她本就娇小的身形更加单薄。
维拉正努力地帮她整理歪斜的领口，小脸因为用力而涨得通红。
而奈娅，则蜷缩在壁炉边的地毯上，小口小口地啃着一块黑面包，那只完好的右眼好奇地看看蕾切尔，又看看新进来的露比，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像只偷食的小松鼠。
“你们在做什么？”
露比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冷硬，打破了房间里的忙乱。
蕾切尔闻声转过头。她银灰色的长发被胡乱地塞进一顶同样灰扑扑的旧毡帽里，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颊边，配上那身不合体的男装，显得有几分滑稽。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露比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近乎跃跃欲试的光芒。
“哦，露比，你回来了。”
蕾切尔的语气很随意，仿佛露比只是出门散了会儿步。
“正好，来帮我看看，这样行不行？”
她说着，还特意在露比面前转了个圈，宽大的裤腿晃荡着。
露比的目光扫过蕾切尔平坦的胸口，又落到她纤细的腰肢和过于宽松的肩线，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大人，您这是……？”
露比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她无法理解这位领主大人又在搞什么名堂。铁砧镇的麻烦刚结束，教团的威胁犹在，蕾切尔不想着如何加强防卫或者处理领地堆积如山的政务，却在这里玩起了变装游戏？
“做生意。”
蕾切尔言简意赅，走到书桌旁，拿起一块东西递到露比面前。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铁片，表面刻画着银色的、结构简单的纹路。在纹路的中心，镶嵌着一块鸽卵大小、颜色浑浊的灰色晶体——正是被蕾切尔称为“黯晶”的东西。
“暖石？”
露比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基础魔道具。
“没错。”
蕾切尔的指尖在那块铁片上轻轻一点。嗡……微弱的震颤传来，灰色晶体内部流淌起稀薄的灰白光晕，一股微弱但清晰的热量瞬间从铁片中心散发出来。
“效果你也看到了，比不上正品暖石，但胜在便宜。”
蕾切尔收回手，暖石的热量很快开始减弱。
“这东西是拿黯晶——就是我前几天一直在研究的那个灰色晶石，你应该看到过——制作而成的，几乎没有成本，顶多花一点时间，毕竟我现在的技术还不太熟练。”
蕾切尔并不担心露比把这件事报告给阿莉雅公主，毕竟露比整天盯着她，不可能瞒过去的，还不如坦诚相告比较好。
露比的目光在奈娅身上停留了一瞬。小女孩似乎感觉到了注视，抬起头，右眼怯怯地看了露比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小口咬着手里的面包。露比心中那份对未知力量的警惕再次升起。
“所以，您打算出售这个？”露比看向蕾切尔。
“找西耶娜小姐合作是最稳妥的选择。渡鸦商会的渠道遍布帝国，远比您亲自去兜售要高效得多。”
“找商会？”
蕾切尔嗤笑一声，摇了摇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和商会合作，就意味着要把黯晶的来源、奈娅的能力，甚至我们整个制作流程都暴露在他们面前。到了那个时候，奈娅还能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啃面包吗？”
蕾切尔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露比简单的想法。她沉默了。确实，奈娅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巨大的秘密和潜在的危险源。一旦暴露，引来觊觎的恐怕远不止教团。
“所以。”
蕾切尔走到书桌旁，从腰囊里取出了那张从假巴顿身上缴获的、触感冰凉滑腻的纯黑色面具。
“我们得低调行事，最好……换个身份。”
在露比、维拉和奈娅的注视下，蕾切尔将那张纯黑色的面具覆在了自己的脸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也没有剧烈的能量波动。面具如同拥有生命的水银，瞬间贴合了她的面部轮廓，边缘融化般与皮肤无缝衔接。紧接着，一种奇异的蠕动感从面具覆盖处蔓延开来！
蕾切尔的身体发出几声极其轻微的、如同骨骼错位般的“咔哒”声。她的身形在肉眼可见地发生改变——肩膀宽阔了一些，腰背挺直了几分，原本娇小的骨架被拉伸得匀称而结实，虽然依旧不算高大，但已完全摆脱了少女的纤细感，更像一个正在发育中的清瘦少年。
变化还在继续。蕾切尔裸露在外的脖颈线条变得略显粗粝，喉结的轮廓隐约可见。甚至连她身上那套原本松松垮垮的男装，此刻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调整过，变得合身了许多，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带着几分青涩力量感的线条。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息。
当蕾切尔放下手时，站在那里的，已经不再是银发灰眸、眼神凶悍的恶役千金蕾切尔·洛克伍德，而是一个面容陌生的少年。
他的皮肤是健康的麦色（掩盖了蕾切尔原本的苍白），样貌有些秀气，眼睛里依旧带着蕾切尔特有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锐利光芒，只是这光芒被刻意收敛，显得沉静而略带一丝市侩的精明。
维拉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魔法。奈娅也停止了咀嚼，小嘴微张，右眼里充满了惊奇和一丝茫然，似乎不明白那个熟悉的蕾切尔大人怎么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露比瞳孔微缩，即使以她影卫的定力，心中也掀起了波澜。
这面具的伪装效果，比她在铁砧镇时想象的还要惊人！不仅仅是外貌，连体型、气质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若非她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她几乎无法将眼前这个少年与蕾切尔联系起来。
“如何？”
少年开口，声音也变了，不再是蕾切尔原本带着点冷意的少女音，而是略显沙哑的少年嗓音。
“还能认出我是谁吗？”
露比沉默了几秒，才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仅凭外表和声音，无法辨认。但这面具……是教团的东西，大人，您确定要使用它？会不会有未知的风险？”
“风险？”
蕾切尔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个动作由少年做出来显得格外自然。
“总比坐等饿死强。现在洛克伍德领缺钱缺人，商会援助遥遥无期，大巡游的账单可不会等人。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快速变现的东西。”
她拿起一块暖石掂了掂。
“至于面具的风险……我会小心的。至少目前看来，它只是个好用的工具。”
她拿起一件深灰色的，带着宽大兜帽的旧斗篷披在身上，将帽檐拉低，遮住了大半张平凡的脸，只露出线条略显硬朗的下颌。
“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灰鹄’。”少年语气平淡地宣布，“一个倒卖点小玩意的行脚商人。”
露比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灰鹄”，眉头紧锁。
蕾切尔的计划在她看来充满了不可控的变数。面具的隐患、独自外出的风险、暴露身份的可能……但蕾切尔的话又让她无法反驳。领地确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太冒险了，您没有必要亲自去。”
露比皱着眉，还是无法同意蕾切尔的计划。
“其它人？”
蕾切尔轻笑一声。
“我们这哪还有什么其它人，总不至于让维拉去跟人讨价还价吧？怕不是她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奈娅就不可能了，至于你……”
“你可是还带着任务的，我要是让你长时间远离我，你恐怕也不会愿意吧？”
蕾切尔走到露比面前，直视着露比深灰色的眼睛。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可以跟着我，只是，没有我的信号，或者没有真正威胁到我安全的状况，你不准现身，更不准干涉我的任何交易行为。明白吗？这是命令。”
露比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蕾切尔，感受着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这与她熟悉的蕾切尔那种慵懒中带着狡黠的气质截然不同，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她沉默了几秒，最终微微颔首。
“……明白。我会在暗处。”
“放心，我可是很惜命的。”
蕾切尔拍了拍腰间的黑色腰包，里面装着几块暖石样品和少量零钱。
“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去附近镇上的集市探探路。你做好准备。”
她最后整理了一下斗篷的兜帽，确保它能很好地遮住大半张脸，然后看向还在震惊中的维拉和一脸懵懂的奈娅。
“维拉，照顾好奈娅，让她多吃点，好好休息。这里就交给你了。”
“是、是！大人……少爷！”
维拉连忙应声，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
蕾切尔点点头，目光扫过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书房，最后落在壁炉跳跃的火焰上。
灰鹄的第一次试飞，就在明天。
前路未知，吉凶难料，但为了洛克伍德领那渺茫的希望，她别无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