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风比昨日更添了几分凛冽，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打着旋儿扑向行人的面门。
蕾切尔紧了紧身上那件深灰色的厚实斗篷，宽大的兜帽再次遮住了她作为“灰鹄”的那张脸庞，只留下略显硬朗的下颌线条。
她背上沉甸甸的粗布包袱，那里面装满了昨夜与奈娅、维拉奋战到深夜的成果——近百块经过简单打磨的廉价暖石。
这一次，她的目的地是铁砧镇。虽然离洛克伍德领有一点远，但那里矿工众多，是推销暖石的好去处。
出发前，蕾切尔特意翻出了那本初级炼金手册。她还记得蜜莉恩关于“防身”的建议。
蕾切尔按照手册上的指导，利用手边能找到的几种廉价矿石粉末和基础炼成阵，制作了几枚拳头大小、表面粗糙的灰黑色圆球——闪光球。用力投掷出去，撞击硬物，这种圆球就会爆发出短暂但强烈的刺眼光芒，足以干扰视线争取逃跑时间。她将这几枚沉甸甸的“土炸弹”小心地塞进斗篷内侧的口袋里，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大人，一切小心。”
维拉站在门廊下，脸上满是担忧。奈娅则站在维拉的身后，用那只完好的右眼懵懂地看着蕾切尔。
“放心。”
蕾切尔压低声音。她朝阴影处微微颔首，那里，露比站在阴影里，朝她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便消失不见，算是确认。
“看好家，等我回来。”
再次踏入铁砧镇，眼前的景象让蕾切尔的心猛地一沉。
街道上，流民的数量明显激增，几乎塞满了每一个能避风的角落。他们或是蜷缩在破旧的毯子下，或是茫然地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神空洞，脸上只剩下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绝望。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属于污垢、疾病和绝望的浑浊气息。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街道上多了几个穿着统一制服、手臂上绑着商会袖标的人。他们手持短棍，神色警惕地在主要街道上来回巡视，偶尔呵斥驱赶那些试图靠近商铺或挡在路中间的流民。
看来在上次的事件之后，西耶娜成功恢复了铁砧镇上商会的组织能力，勉强维持着铁砧镇的秩序，只不过这秩序就像是覆盖在火山口上的薄冰，脆弱不堪。叫骂声、孩童的啼哭声、商贩有气无力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混乱的图景。
蕾切尔找到了集市边缘一个相对空旷的角落，避开污水横流的地方，铺开了她的包袱布。这一次，她没有再喊“暖石”，而是用更直白、更贴近目标人群需求的方式吆喝。
“驱寒暖手！两个铜板！矿工兄弟过冬必备！”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但穿透力强了许多。
起初依旧无人问津。行色匆匆的人们，无论是衣着稍好的镇民还是神情麻木的流民，大多只是瞥一眼她摊位上那些灰扑扑、毫不起眼的铁片，便匆匆移开目光。两个铜板，对于挣扎在饥饿线上的流民是奢侈，对于忧心忡忡的镇民似乎也并非急需。
但蕾切尔并不气馁，仍然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一个穿着单薄、沾满煤灰和泥浆的破旧棉袄，冻得嘴唇发紫、双手通红的年轻矿工停下了脚步。他搓着几乎失去知觉的手，目光在暖石上停留了片刻，迟疑地发问。
“小兄弟，这个……真能暖手？只要两个铜板？”
“试试就知道了。”
蕾切尔拿起一块暖石，熟练地用指尖在中心黯晶处一点。微弱的灰白光晕亮起，一股清晰的热量散发出来。她将暖石递了过去。
年轻矿工犹豫了一下，他接过暖石，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热，冻僵的脸上顿时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
“嘿！真暖和！”
他立刻将暖石紧紧捂在怀里，另一只手哆嗦着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两个被汗水浸得发黑的铜板，珍重地放在蕾切尔的包袱布上。
“我买了！谢了，小兄弟！”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效果立竿见影。旁边几个同样冻得瑟瑟发抖的矿工见状，立刻也围了上来。
“给我也来一块！”
“我也要一块！”
“两个铜板是吧？给！”
小小的摊位前很快聚集了七八个矿工。蕾切尔手脚麻利地帮他们激活暖石，收钱，找零（虽然基本不用找）。暖石的热量驱散了他们身上的部分寒意，也点燃了他们眼中的希望。
口口相传之下，更多的矿工闻讯赶来。他们大多是些年轻力壮、但衣着单薄的下层矿工，两个铜板的价格，对他们来说，是能咬牙承受、换取片刻温暖的“活命钱”。
生意出乎意料地火爆起来。不到一个上午，包袱布上的暖石就少了一半。蕾切尔忙得额头微微见汗，但兜帽下的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扬起。
她的想法是对的！只要找准目标客户，价格到位，即使卖相简陋，需求依然存在！
就在蕾切尔歇下来，准备稍微喘口气时，一个穿着皮坎肩、身材壮硕、脸上带着精明神色的中年男人挤开人群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穿着皮坎肩的随从。
“喂，小子！”
中年男人嗓门洪亮，目光扫过蕾切尔的摊位。
“你这暖石，两个铜板一块？”
“是的。”
蕾切尔保持着沉稳的声音。
“效果怎么样？真像他们说的那么好使？”
男人拿起一块暖石掂量着，粗糙的手指在黯晶处按了按，感受到热量后，眼中精光一闪。
“童叟无欺。”
蕾切尔简短回答。
“持续时间呢？能用多久？”
“正常使用，持续两到三天不是问题，再之后，效果就会慢慢变差了。”蕾切尔坦诚相告，“毕竟这是便宜货，比不了那些贵族老爷们用的暖石。”
“嗯……”
男人沉吟了一下，似乎在计算着什么，然后大手一挥。
“小子，你这些剩下的暖石，我全包了！按一块一个半铜板算，怎么样？”
“一个半铜板？这有点……”
蕾切尔一时间有些犹豫，两个铜板已经是她眼中的最低价钱了，再往下压，利润就太少了。
见到蕾切尔有些迟疑，男人赶紧解释。
“我可不止买这一次，我手下的人多，之后你再来，我还是全部收购。”
“怎么样，小伙子？”
蕾切尔心中快速盘算：一块一个半铜板，比零售少赚半个铜板，但能一次性清空库存，省时省力，更重要的是，能搭上一个长期的生意伙伴，确实不亏。
“可以。”蕾切尔果断点头，“这里还有三十块。”
“爽快！”
男人咧嘴一笑，示意身后的随从点钱。他一边看着随从数出四十五块铜板，一边开口说道。
“最近商会催得紧，矿石要得急，弟兄们没日没夜地干，冻坏了不少人。你这小玩意儿来得正是时候，发下去好歹能让大家伙少遭点罪，多挖几筐矿石。”
蕾切尔接过沉甸甸的一小袋铜板，心中一动，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商会突然要这么多矿石做什么？开新矿了？”
“谁知道呢？”
男人耸耸肩，接过随从递过来的、用破布包好的暖石。
“上面大人物的事，我们这些人哪清楚？反正有活干，有钱挣，总比饿死强。走了小子，下次再来铁砧镇，直接到‘黑石’矿场找我就行！”
他满意的拍了拍蕾切尔的肩膀，带着随从转身挤出了人群。
生意圆满结束，比预想中顺利太多，甚至还意外搭上了一个大客户。蕾切尔掂量着钱袋，感受着里面铜板沉甸甸的分量，心情轻松了不少。她开始收拾摊位，准备趁着天色尚早返回领地。
就在这时，蕾切尔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不远处蜷缩在墙角的一小群流民。她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小脸冻得铁青发紫，嘴唇乌黑，身体在寒风中不住地颤抖，眼神却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蕾切尔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她包袱布里还剩下最后三块暖石，是留着自己用的。她犹豫了一下，拿起其中一块，走到那个冻得最厉害、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面前，随后蹲下身，将激活后的暖石轻轻塞进她冰冷僵硬的小手里。
“拿着，暖暖手。”
蕾切尔尽量放柔了声音。
小女孩的手接触到温暖的铁片，身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她缓缓地低下头，那毫无神采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看向手中散发着热量的暖石，然后又缓缓抬起头，看向蕾切尔兜帽下的阴影。
那双浑浊的眼珠里没有感激，没有喜悦，甚至没有一丝好奇，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暗和麻木，仿佛一潭不会流动的死水。她只是那样呆呆地看着蕾切尔，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能救命的温暖，而是一块毫无意义的石头。
蕾切尔的心猛地一沉。她站起身，环顾四周。这才惊觉，铁砧镇街道上、角落里，像这样眼神空洞、神情木然的流民比比皆是。他们或坐或躺，对周围的喧嚣、寒冷、甚至旁人的施舍都毫无反应，如同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蕾切尔忽然想起了前天蜜莉恩离开前留下的警告，她再次看了一眼这些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流民，一股巨大的不安突然涌上心头。
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蕾切尔不敢再继续停留，她迅速收拾好包袱，将剩下的两块暖石紧紧攥在手里，转身快步离开集市，朝着镇外走去。
天色渐晚，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寒风越发刺骨。蕾切尔沿着来时的碎石路疾行，只想尽快回到相对安全的领地。露比无声无息地从路旁的阴影中现身，与她并肩而行。她赤红色的长发在寒风中微微拂动，线条冷硬的面容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扫过蕾切尔时，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冷漠和疏离。
“生意……还顺利？”
露比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嗯，挺好的，都卖光了。”
蕾切尔的回答很简短，她的心思还沉浸在那些木然流民带来的冲击中。
露比沉默了一下，她的目光落在蕾切尔的身上，犹豫了片刻之后，才终于开口。
“你刚才……给了那个孩子一块？”
她的语气里带着疑问，似乎是在询问蕾切尔为什么要这么做。
蕾切尔脚步微顿，她转过头看向露比，沉默了片刻之后，她点了点头。
“嗯，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看她都快冻僵了，所以就给她了。”
“嗯……”
露比没再说话，只是继续沉默的向前。蕾切尔觉得露比刚才的问话有些古怪，却一时间也想不出是什么原因，直觉的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
然而，这份微妙的氛围并未持续多久。
当她们转过一个山坳，距离洛克伍德领的边界已经不远时，前方道路旁的树林中，骤然传来一阵激烈的金铁交鸣之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