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总归是要还清的。
自119年天华帝国与御世帝朝签订和平条约后，寒风崖再度成为两国间的天然天险屏障。
此地临近区域早先是两国交界地带，因治安混乱、鱼龙混杂，成了各路亡命之徒的聚集地——被通缉者、避仇者纷纷在此扎根，拉帮结派，以烧杀抢掠为生，“罪恶之都”的名号由此而来。这里的势力不仅劫掠周边城市，更有叛逃的知名强者为财物刺杀地方大员，让天华帝国与北荒方面头疼不已。
在北荒与天华的战争期间，这片区域对双方军队一视同仁，动辄屠杀；加之内部势力盘根错节，各方都想利益最大化，常在合作期间进行背刺，导致双方合作始终难以稳定。
直到118年，地头蛇黎柏一派统合了这片区域，将其改名为“太安城”，取“太平安康”之意。在黎柏雷厉风行的整治下，“罪恶之都”的恶名被黎柏一派的威名取代。
自此太安城自诩中立国家，不参与双方战争。
寒风崖因此恢复部分屏障职能，之后黎柏带领太安城民众入驻崖下，依托城内几名大法师构建的传送阵，实现了寒风崖上下的连通，这一行径更加强化了寒风崖的屏障职能。而太安城仅余少量游勇在崖边活动，而太安城主体与两国边城建立贸易往来，实际成为了两国货物交换的中介。
121年，2月12日。
暮色沉甸甸地包裹住太安城主阔大的庭院。
唯有西角那一方小小的池塘，尚存一丝活气。
池水凝滞如墨，几尾锦鲤迟钝地搅动着暗红的鳞影，像几块沉浮的血斑。
黎柏斜倚在临水的朱漆栏杆上，目光穿透水面微弱的反光，却什么也看不真切。
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落，触水时连涟漪也吝于泛起，便被那粘稠的墨色无声吞没。
这庭院如同一个巨大、疲惫的肺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陈腐的霉味，仿佛连时间都在此淤塞。
深绿色的荷叶连结成网，黄昏透过浑浊的水珠，拾起厚重的尘雾。
黎柏长叹一口气，打消了去搅弄浑水的想法。
风过处，廊下悬着的几盏素纱宫灯轻轻晃动，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拖出鬼魅般摇晃的长影，更添几分死寂。
这府邸，连同它的主人，早已衰朽得只剩一副空壳，在暮色里无声地腐烂。
身后传来踩过枯草的声音，细碎而谨慎。
"回来了。"
"嗯。"女子轻哼一声，停在他身旁，双手交于胸前，居高临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空气中的沉闷凝滞在两人身旁，直到身后的剑巅找了一块棱角分明的大石头坐了上去。
"刺啦——"
剑巅把破损的衣物缺口挂在在石头的棱角上……
衣服变成了两半……
剑巅嫌弃的脸立刻挂上了尴尬，想到自己衣冠不整，羞臊的埋下了头。
眼见黎柏还在注视那些"死鱼"，卿丹心看向剑巅，一脸无奈的说到，"去找个侍女让她带着你换衣服。"
"哦。"剑巅他轻轻点头，然后跳下石头，带着剩下的一半衣服跑开了。
"文音怎么样了？"卿丹心见剑巅的身影消失在路口，松了口气，转头看向黎柏，问到。
"比起太安城主，卿夫人倒是关心城主婢女……是不是有些舍本逐末呢？"
黎柏起身，指了指自己，示意自己是这里的主人。
"黎柏先生明知文音小姐与我的关系密切，反而是太安城主……曾向陛下借力平步青云的时候，他可没有像你这么说话……若是陛下问你，比起御帝，黎城主倒是关心卿皇后……城主又当如何作答？"
卿丹心并没有在意是否不当类比，只是想要反驳黎柏。
说的话有没有道理，说到底是看听的人的，而说的人只需要在意话有没有说的不合身份，而听的人可就要在意的多了。
他们不仅要在意逻辑，还要在意它的深意，在意它的缘由……
确实很麻烦，但这不就是说话的意义吗。
让人思考。
呵。
"呵……夫人言笑了，夫人与陛下的关系岂是小人与婢女的关系能比的……"黎柏讪笑一声，双手抱拳向卿丹心表示歉意。
黎柏深知，卿丹心只是为了反驳而反驳，自己的话她深知都没有去细想……
不过这并不是他要去思考的事情，他现在得要认个错，把这件好像惹毛她的事情过去……
"哦，那么黎城主的意思是……不想与文音小姐相伴终生喽？"卿丹心并没有想着放过黎柏。
人终要为自己说过的话付出代价。
"……卿夫人倒是口齿伶俐，小人甘拜下风，此话题就此结束……文音小姐正在清扫室内，颇为期待卿夫人带来的好消息，想来文希小姐德高望重，却遭的天华歹徒如此毒手，文音小姐颇为热切妄图复仇，却苦于无能前往亲手杀得姓钱牲畜，麻烦了卿夫人来回跑路，备好的酒菜也已有些凉了……"
黎柏无奈只能使用转移话题这种避其锋芒的手段。
哪怕他想要反驳，却也知道这不是个惹怒她的时候。
辩驳只会让人愤怒，而不会让人想要去细究你所表达的东西。
冷静下来才能找到前行的方向，如果她没有忘记自己的指南针的话。
黎柏看着卿丹心走向屋内，眼中也是闪过一丝戏谑，一旁，剑巅已经换好衣物跑了回来，又坐在那块石头上——这次他格外小心注意没有刮蹭衣物。
——你和他们一样，都是这样对我的……
——你也会和他们一样，那样被我对待……
——很快，你们将会一模一样……
黎柏背着手，皮笑肉不笑快步来到剑巅身前，"酒菜已就绪，剑先生可以先行入席，卿夫人还有些事要和文小姐聊……若是先生还要休息，可以移步寒舍，比在这寒体之石上休息不知好了多少。"
……？
剑巅看着莫名"热情"的黎柏，心中有些不解，更多的是不寒而栗。
他什么情况……
刚才不是还一句话不说吗……
我还以为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人……
……
希姐姐……
文音脑海中闪过曾与姐姐度过的短暂而温馨的时光，又拨起前几年战乱时文希姐姐为了保护自己而引开敌人，直到2年前天华帝国与御世帝朝签订和平条约，文希姐姐才能通过钱仲心与太安城城主联系到自己……
而自己为了方便和姐姐聊而做了黎柏城主的女仆……
黎柏待自己很好……
他给自己从来没有吃过的蛋糕……
他带着自己去偷偷碰面自己的姐姐……
他带着自己去城里示威，让自己能够在这座死了好多人的地方里面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是姐姐死了……
黎柏说是因为钱仲心……
为什么他救了姐姐却又害死了姐姐？
明明姐姐几个月前还说他们关系很好，要去东方的城……好像叫梓茵城……去看看漫天遍野的花田……
"文小姐。"卿丹心轻声打断了文音的思绪。
文音看着一向不苟言笑的卿丹心脸上硬拉出一道"苦笑"。
……卿小姐也是个好人呢……她也会关心自己和姐姐，经常会独自来城主府给自己送吃的……有时候还会带着自己偷偷去北风城去看姐姐……
远远的看一眼……看着她凤冠霞帔，在生机盎然的庭院中，挑弄湖里的鱼，或者做好吃的，和钱仲心谈情说爱，露出会心一笑……和黎柏不一样……黎柏带着自己去的时候姐姐虽然也很开心，但是并不自然，好像要在钱仲心和黎柏面前掩饰什么……
"你又在想什么呢？"卿丹心看着面前刚回过神又迷离眼的文音，没好气的问到，"那个姓钱的垃圾我已经弄死了，可惜不能把他带到你面前，让你亲眼看见……"
"钱仲心……他已经死了吗？"
钱仲心……姐姐在看他的时候脸上是真的有发自内心的笑容的……
她并不理解为什么钱仲心为什么要害她……明明姐姐能在他冷若冰霜的脸上挤出几分笑容……
她不知道她忽视了什么……只是其他人都在告诉她……应该去复仇……无论怎么做，哪怕是借助其他人的力量……去杀了那个"敌人"……
是的。
卿丹心带着"苦笑脸"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文希小姐的尸体我没有带回来，钱仲心那个■■把她安葬在凌云宿……一个很安静的地方……他自己之后也回葬在那里……让他去下面为你的姐姐赎罪……这样，文希也会开心吧……"
文音半知半解的点头认可，尽管她并不知道为什么钱仲心会和姐姐埋在一起，她觉得这个好像不太对，毕竟姐姐因为他死了……但是又好像对，毕竟姐姐和他一起似乎也挺开心……
卿丹心上前抱住了文音。
——音儿，我很抱歉不能让你知道事情的全貌……很多改变都是要付出血的教训，钱仲心是这样，■■■也是这样，文希已经成为牺牲品，而钱仲心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哪怕这代价本不应该由他承担……
——只是这个时候，这个人，有很多人需要是他，所以……对不起。
"我不会再让其他人去伤害你了。"
——不论是黎柏，或者■■■。
……
卿丹心和文音聊了很久。
从重复文音和文希的过往，文希对文音的好，以及文希对卿丹心的好……
卿丹心很久没有像这样去说话了。
文音困了，在黎柏的床上睡着了。
哪怕她擦去了眼角的泪，这也只是个人的掩饰，卿丹心看在眼里。
——她一定会让那些执棋者付出应付的代价。
她轻车熟路的来到黎柏的食堂，踏进门的那一刻，满嘴流油的剑巅正在打坐修整……
……
卿丹心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剑巅。
他好像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睁开眼与她对视。
那双眼睛是如此……不解与困惑？
就是在问……你有什么事吗？
剑巅好像幡然醒悟，指了指桌上的残羹剩饭。
"你也快来吃。"
……
一旁睁眼看戏的黎柏也被剑巅这一出整笑了。
“剑先生，卿夫人没吃呢，还有，你看起来应该需要一张纸巾，哈哈～”
剑巅顿时面露不悦，"你这个家伙，不是你说的我先吃吗？我吃成这样怎么了？吃饭不吃饱，难道……难道……"剑巅摇了摇头，没有想出合适的语句，于是话锋一转，"况且可是黎柏你先说的我先吃吗？你也没在我吃的时候说什么？现在是为了看我的洋相吗？"
眼见剑巅急眼，黎柏连忙安抚，"是在下考虑不周了，在下只是想到卿夫人与婢女文音定有很多事要聊，又顾忌饭菜放久了才让剑先生先来吃的……而剑先生吃的如此风卷残云……鄙人也是始料未及……不过，未想卿夫人相谈如此之久，剑先生饱腹已久，饭餐也是难看，这就让下人重做一份，以表歉意。"
卿丹心没有回话，坐在了黎柏正对面。
剑巅也悻悻地离开了食堂，去池塘边漱口了。
当下人进来禀报时，又引得两人发笑……
"看黎城主今日所为，支开剑巅恐怕又是想要本尊去做一些罪大恶极的事情吧。"
黎柏听到卿丹心这么说皱起了眉，于是针锋相对的回话。
"哪里来的罪大恶极之事……世事在于人为，人以为其利则善，人以为其亏则恶，利众善，亏众恶，不过于此……难道陛下一统北荒在各领主看来就是百利无一害的善事吗？"
眼见卿丹心面色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黎柏扯起一抹笑容，"卿夫人不必多虑，小人自然相信御帝名正言顺，并且必然力挺天下太平，正因如此，小人将言之事，可是助御帝再上两层楼的事迹。"
"说。"
黎柏见卿丹心眼神凌厉，这才收敛几分。
"前日，卿夫人前去刺杀并且解决了钱仲心这枚毒瘤，这不错吧。"
见卿丹心没有接话，黎柏一把拍在桌子上，
"哐！"
卿丹心立刻闪身至黎柏身前，掐住黎柏喉咙。
"天华帝国……"
见黎柏只是想要接后续，卿丹心深呼吸平复心情，并且微微松手。
"咳咳……卿夫人真是火气大呢……别别……我这就速度讲明白……北落司那帮杂碎在下午就发现钱仲心一行人身死凌云宿，并且马上安排葬礼……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据可靠消息，刺客的名头被安排到了两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身上……并且……咳咳……我没有废话鸭夫人……这其中一个小人物被替换了……齐沐依，齐小姐你知道吧，和你合作的那个天才……被换上去在后天问斩，在天京城北市……"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劫天华帝国的法场？"卿丹心怒火中烧，手掌隐隐发力，"让我去惹整个天华帝国，然后你在这里卖弄情报？当两面间谍？"
"别急别急，"黎柏面色通红，喘着粗气，"齐小姐所属的皓剑宗对天华帝国孽行记恨已久，他们已经答应陆续向御世帝朝转移，若是能够救下齐小姐，皓剑宗可以在我的帮助下全体迁入天羽领地，天羽领地近期的状况想必卿夫人自然比我清楚……新世会搞的那些烂事恐怕已经让御帝焦头烂额了……但是有了皓剑宗的帮助就会简单很多……"
"哼！"卿丹心松开黎柏的喉咙，"下次你要是再敢挑衅我，哪怕损你不利我，我也会让你死在这里。"
"继续说！"
"卿夫人稍安勿躁，且看我娓娓道来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