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薇拉的话像一句咒语，如同一个火苗扔进油锅，整个大厅都炸了。
起初是三两个人的附和。很快啊，就像病毒一样在那些纯血将领们中间传开。他们先是低声鄙夷，然后公开嘲笑，最终变成一片充满恶意、震耳欲聋的哄堂大笑。
莱恩依旧保持着轻微弯腰的姿态，好像被嘲笑的人不是他一样。他 就那样不出声地站着，脸色平静的没有一点儿波澜。
可笑。 这群家伙，恐怕自己的话连自己都不信。听听这熟练的台词，这默契的配合。也对，人生，啊不，魔生如戏，全靠演技！
不过，这次还真就歪打正着了。
那名天使信使，就是他故意放走的。
这群头脑里只剩下肌肉和熔岩的家伙永远不会明白，真正的战略不是一味地屠戮。若是真让他们毫无阻碍地攻城略地，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看看那位好姐姐，才攻陷一座要塞，就沉醉在征服女王的剧本里。要是让她多赢几场，我怕她要找人撰写个人传记，亲自修订那些自以为是的序言了。
至于父亲那所谓的“霸业”……
莱恩微微垂下眼帘，遮住了那丝讥讽。
我可没兴趣，陪你们玩这场血流成河的征服游戏，更没兴趣参加什么加班地狱。
啊嘞，这里好像确实是地狱来着。
他的老爹，魔王泽拉格，兴致挺高，脸上还带着笑。就像个导演，欣赏着自己亲手导得一场好戏。
莱恩在心底冷哼一声。
又来了。
挑拨我和那位好姐姐斗来斗去，来为你这无聊的庆功宴解闷儿是吧？顺便再展示一下你那所谓的帝王平衡之术？
真是辛苦你了。
这种把戏，在人类那些厚得能砸死人的史书里，不知上演过多少遍。也就那位好姐姐，每次都那么乐在其中，生怕错过任何闪亮登场的机会。
一群……无可救药的戏精。陪你们演戏，真的很累啊。
“作为赏赐，”魔王咧开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我为你们准备了最珍贵的战利品。”
莱恩的心猛地一沉。
魔王的话像一句开关。围在中央看热闹的魔族将领们，马上心领神会地向两侧退开，露出了他们一直“参观”的展品。
莱恩终于看到了那两个被锁链绑着的天使的全貌。她们那雪白的翅膀被完全捆住，身上的战裙变得又破又碎，快成抹布了。
姐姐的身材比较高挑，即便被锁着，还是能看出优美地身材。身体虽然柔韧，却给人一种力气很大的感觉。在战裙破碎的地方，还能看到像绸缎一样的肌肤，带着淡淡地光泽。就是有些地方染上了尘土和血痕，给人一种凄惨又美丽的印象。金色的长发有点凌乱，熔岩照到上面，映出反光。她的脸庞，堪称完美。嗯，毕竟是天使脸庞。天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屈服的意思，反而一直瞪个不停。看起来不像被抓住地战俘，倒像是正在准备庭审的审判官，或者某一尊正要降下神罚的女神。
而她身边的妹妹就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了。她的身材矮小一些，银色短发刚好落在肩膀上，雪白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在火光的照耀下很显眼，看起来刚刚哭过，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碧蓝色的眼睛，虽然颜色和她姐姐相仿，内容却完全不同。那惊恐地神色，像是被猎人抓住的小兔子。仔细一看，还有些露水一样的泪珠挂在她那长长的睫毛上。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睫毛上的露珠也跟着抖，随时可能掉下来。妹妹紧紧靠着姐姐，不敢移开一寸。好像她的姐姐是太阳，而她是向日葵。那渺小又无助的样子让人不由自主地生起保护欲。
莱恩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父亲的意图。
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的趣味。
莱恩只觉得一阵无声的烦躁涌上心头。
他抬起眼，面无表情地迎向王座上那道饶有兴致的目光，然后才将视线转向那对姐妹，像是在看一道即将降临头顶的麻烦。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两件完美的艺术品。
同时，也是顶级的……麻烦。
“多么美丽的造物，”
魔王慢悠悠地吐出她们的名字，凯莉娅和艾薇娅。
“她们的圣光之力已经被压制，现在，不过是两个柔弱的女人。”
莱恩的眼帘微微垂下，心里已经开始骂了。
开始了！开始了！这老家伙又开始他那套无聊的把戏了。干嘛？展示人偶吗？先介绍一番，然后看我那位好姐姐会挑走哪个？
果然，贝尔薇拉向前踏出，熔岩般的红发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目光越过倔强的姐姐，饶有兴致地落在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妹妹身上，像在欣赏一件完美无瑕的艺术品。
“多么完美的赏赐，父王。”
贝尔薇拉的声音带着一丝优雅的笑意，仿佛在称赞一件杰作。
“我要那个妹妹。”她带着欣赏的目光，，用一种像是在唱咏叹调的口吻做作地说着，“看她那瑟瑟发抖的模样……多像一朵即将在暴风雨中凋零的美丽又脆弱的银色小花。真是……美得让人心碎。”
莱恩在心底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瞧那副陶醉的模样。除了华丽的台词和扭曲的审美，她还能装下点别的东西吗？
“如你所愿。”
魔王笑着应允，贝尔薇拉则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标准到像是舞台剧一样的谢礼，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好似一个抓到漂亮蝴蝶的顽童。
凯莉娅下意识地侧过身，把妹妹的身体完全护在身后，眼里的寒意又深了几分，死死地瞪着贝尔薇拉。但对方毫不在意。
接着，王座上那道玩味的目光，终于换了捕捉对象，精准地锁定在莱恩身上。
得，现在轮到我了。
那道目光的感觉，怎么说呢？就像一条又滑又恶心的触手，搭在了肩膀上。即便没有恶意，也让人作呕。好像在提醒莱恩完全受自己掌控。
“那么，莱恩，”
魔王故意把语调拖长，声音里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不能再显眼了，
“这个姐姐，凯莉娅，就赏赐给你了。”
凯莉娅猛地转过头，那双眼睛里好像要射出破坏死光，把莱恩的整个身体射穿。
莱恩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死掉了。
一种深入骨髓的厌烦涌上心头，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赏赐？ 这算哪门子赏赐？！
考验是吧？陷阱是吧？你个糟老头子，不就是想看我怎么“驯服”这位宁死不屈的天使小姐吗？要是没做好，老子好不容易建立的威望就报销了！连“战利品”都管不好，我特么还怎么立足？！你就是想看着我变成笑话是吧？！
给我记着！
魔王的声音在整个大殿里回荡着，每个字都带着剧毒，灌进莱恩的耳朵里：
“一个高傲的、厌恶着我们所有人的天使。我很好奇，你这个‘一半是人’的儿子，会怎么处置她？”
大殿内所有目光，有幸灾乐祸的、有嫉妒的、有看戏的，一下子聚焦在莱恩的身上。
在万众瞩目之下，莱恩缓缓抬起头。此刻的心情，不能说是心如止水吧，只能说是怒浪滔天。但他的脸上却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看着父亲那玩味的目光，甚至还微微弯了弯腰，做出一个无可挑剔的恭敬聆听的姿态。
然而，在他的脑海里，早已是另一番惊涛骇浪般的咆哮。
怎么处置？
我特么也想知道该怎么处置！
你当我稀罕？！这烫手的山芋谁爱要谁要！
老子家里的女人已经够多了！一个赛一个的能折腾，哪个是省油的灯？！
现在，又给我塞过来一个活祖宗！你丫是真嫌我死得不够快是吧？！
在内心疯狂吐槽了三秒后，莱恩深吸一口气，再次躬身，声线如涓涓细流般平稳，听不出一丁点儿情绪，好像刚才那番话是对他最高的褒奖似的。
“谨遵您的旨意，我的父亲。”
“杂种！”
一个清冽并且充满了极致厌恶感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大厅里嘈杂的议论声瞬间停了下来。
所有魔族的目光，都带着一丝错愕和看好戏的玩味，齐刷刷地从莱恩身上，转向了声音的源头——那个被锁链束缚、却依旧将脊梁挺得笔直的金发天使。
凯莉娅正死死地盯着莱恩，她那对天蓝色的眼眸里，鄙夷和愤恨的感情几乎快要凝成实质，仿佛莱恩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整个世界最大的侮辱。如果眼神能杀人，莱恩恐怕要被她杀死几百次了。
“一个被黑暗玷污的人类血脉！”她用尽全身的力气骂着，“你比那些纯粹的恶魔，更令人作呕！”
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是震耳欲聋的哄堂大笑。
贝尔薇拉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拂去肩铠上透明的灰尘，目光玩味地看着莱恩，慵懒的感叹道：
“看来，我的好弟弟遇到麻烦了呢。”
莱恩缓缓地低下了头，灰色的发丝垂下，遮住他的眼睛。
在他的视野被阴影笼罩的瞬间，那张看不清表情的脸上，嘴角无声地勾起了一个极度自嘲的弧度。
啊，来了。
又是这个词。
嗯，熟悉地感觉，熟悉的配方。
大概，从出生那天起，听得最多的可能就是这个词了。从魔族嘴里，从人类嘴里……现在，又多了一个天使的版本。
收集得还真挺全。
你看，我这个里外不是人的身份，还真是得到了敌我双方的一致认证啊。
听听这笑声，多美妙的合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父亲又谱了什么新战歌。
痛苦的感觉早就没了，现在是一种深入骨髓、早已麻木的疲惫。以及……一丝被这荒诞场面逗乐的、扭曲的愉悦，以至于他的嘴角微微翘起。
很好，凯莉娅小姐。
你成功地用一句话，就让我对你仅存的那点因美貌而产生的欣赏，彻底烟消云散了。
现在，你对我而言，就真的只是一个纯粹的、顶级的……麻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