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重回冷寂，淡紫色的月光照在桌上的银铃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塞莱斯蒂娜走到桌边，葱葱玉指轻轻一摇，银铃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响，在宁静的空气里回荡。
余音尚未消散，一道由漆黑而复杂的符文组成的法阵便悄然出现在地毯上。紧接着，模糊的阴影从中升起，凝聚成艾琳的身形。
“您叫我吗？塞莱斯蒂娜大人。”
艾琳单膝跪地，恭敬的低着头。
塞莱斯蒂娜看了她一眼，又走到窗前，沐浴在淡紫色的月光下，轻声问道：
“莱恩带了个天使回来？”
“是的，已经带到客房。”
艾琳的声音很平稳，但塞莱斯蒂娜仍然从中听出一丝厌恶。
塞莱斯蒂娜继续问：
“你觉得她怎么样？”
听到这话，艾琳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毫不客气地回道：
“典型的天使个性，傲慢、虚伪、自以为是。”
“是吗？”
塞莱斯蒂娜对艾琳的评价不知可否，只是静静看着天边的紫色残月。
艾琳的目光上仰，声音又低了几分，琥珀色的瞳孔中露出一丝凶光：
“塞莱斯蒂娜大人，她是个麻烦，要不要——”
“不行！”
塞莱斯蒂娜斩钉截铁地打断，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她是魔王给莱恩的考验，不要自作主张。”
艾琳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又沉下去，身上的杀意顿时收敛起来，表达了妥协。
“好吧，既然是为了莱恩大人，那也没办法。”
塞莱斯蒂娜沉默片刻，语气软了下来，试图进行安抚：
“艾琳，我知道你恨神族，但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而且也不是神族有意为之，不要一直沉溺在过去了。”
艾琳的身体轻轻僵硬了一瞬，垂下眼睑，盖住自己的心绪。过了几秒，才用一种貌似平静的声音回应：
“是。”
塞莱斯蒂娜回过头，看着艾琳，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做出指示：
“好了，你不要刺激那个天使了。”
她吩咐道：
“之后的事情，交给米夏来处理。”
“是。”
艾琳接受了指令，没有任何犹豫。
随着指令下达，房间内紧绷的气氛也松弛下来。塞莱斯蒂娜轻轻拍着手，露出一丝轻松和带着些许期待的笑容，温和地说：
“正事就谈到这。艾琳，要不要喝杯茶？我刚弄到一些不错的新茶叶，还顺手烤了些饼干。”
这突然的邀请让艾琳迟疑了一瞬。她的脸微微抬起，又低下头，轻轻地摇了摇，语调依然是那种下属式的恭敬。
“不用了，塞莱斯蒂娜大人。”
话音未落，漆黑符文构成的法阵再次出现在她脚下。艾琳的身体化作阴影，沉了下去。好像她从未来过。
“艾琳……”
塞莱斯蒂娜还想说些什么，但已无人倾听，无奈地摇摇头，脸上出现一抹苦涩和宠溺的笑。她走到桌前，看着那盒没能开封的茶叶，轻声自言自语：
“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女
儿啊。”
——————
在一个朴素到只有床铺和衣柜的房间里，一堆阴影凝聚成艾琳的样子。她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床边，和衣躺下。淡紫色的月光照在她身上。
艾琳睁着眼睛，里面是无尽的虚无。她就这样睁着眼，看着漆黑的天花板，不发一言。只是偶尔眨一下眼，证明自己还是活物。她好像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不知过了多久，艾琳突然张了口，用一种没有任何起伏的音调缓缓吐出几个字：
“我只是……道具。”
她缓缓闭上眼睛，意识沉入无声的黑暗。
——————
夜色深沉，凯莉娅的房间里，一簇烛火轻轻晃着她的影子。
门外响起了“砰砰”地敲门声。声音很轻，不似艾琳那样粗暴。
“是谁？”
凯莉娅感到警惕和意外。谁会找她？又有什么必要敲门？
“天使姐姐，”门外传来一道甜美而天真的声音，“米夏可以进来吗？米夏想和你聊聊天。”
是那个小恶魔？她来干什么？算了，现在需要搜集情报。
凯莉娅叹了口气，回复道：
“进来吧。”
米夏打开门走进来，自顾自的坐到床上，睁着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看着凯莉娅，一点也不认生，好像在她自己的房间一样。
“你来干什么？”
凯莉娅的语气有些冷，抱着戒备，双手环绕在胸前。尽管看似人畜无害，但她也是成为恶魔的堕落者，不能放松警惕。
米夏对她的态度毫不在意，或者她只是迟钝到根本没察觉到凯莉娅的心情。坐在床沿边，放松地晃着两条小腿。
“天使姐姐，其实，米夏一直很想见神族哦。今天终于见到真正的天使了。”
她的眼睛里闪着符合外表的孩子的光芒，一副崇拜的样子。似乎见到了偶像。
凯莉娅的警惕心却更大了。
恶魔，相见天使？怎么可能？若真的向往光明，怎么会堕落成魔？
“你想见天使做什么？”
“因为，很酷啊！”米夏毫不犹豫地回答，“米夏还是人类的时候，就一直很憧憬呢！”
凯莉娅觉得自己仿佛受到了愚弄，骤紧了眉头，声音不禁大了起来：
“那你为什么会成为恶魔？！”
“这个啊，”米夏一点被吓到的样子也没有，歪了歪头，食指放在嘴唇上，好像在回忆一件寻常事，
“为了和哥哥在一起啊。他要回魔界，米夏又不想和哥哥分开，就只好跟过来了。爸爸妈妈也和米夏一起来了。”
她的回答轻描淡写的像在谈论天气，却是敲在凯莉娅心上的一记重锤。作为天使长久坚守的信念，却被她用这种近乎儿戏的话语颠覆。
“就为了这个？！”
凯莉娅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音调上升了好几度，言语间充满了愤怒和不解，
“那个半魔到底给你们吃了什么**？你们居然自愿来到这种鬼地方，自甘堕落，不惜放弃神赐予的人类之身，就为了追随一个半魔？！”
空气凝固下来。
米夏的笑脸淡了少许，虽未消散，却多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氛围。
烛火轻摇，照亮两人的侧脸。
“天使姐姐，”米夏打破沉寂，“米夏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凯莉娅下意识反问，没来由地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
“如果一个女人被魔王俘虏，是不是应该自尽呢？”
？！
仿佛一道惊雷炸响。凯莉娅的呼吸停滞片刻，她怎么也没想到，从这个小孩子一样的恶魔嘴里会出现这种问题，她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吗？
米夏的脸上依旧是一副浅浅的笑，不由得让人疑惑刚才发问的是不是她。
“如果生下魔王的孩子，”她再次张口，“是不是该掐断孩子的喉咙？”
凯莉娅的脸色瞬间变得唰白。这个问题太过残酷。她受过的教导告诉她恶魔是邪恶的，可是，一个孩子呢？应该要求一个女人为了光明和正义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吗？这真的是正义？
不等她理清思绪，米夏的第三个问题接踵而至：
“如果作为半魔出生，是不是应该自我了断？”
凯莉娅的瞳孔紧缩，说不出任何话。这三个问题层层递进，好像在诉说某人的经历，又像是一种声嘶力竭的呐喊，震荡在凯莉娅的灵魂上。
米夏终于停止了发问，寂静再次降临，只有烛火的跳跃依旧，在墙上投射出两人被拉长的阴影，无声的对峙。
“哈哈哈”
一阵笑声惊扰了空气，
“开玩笑啦，天使姐姐。”
米夏的语气恢复了轻松，之前凝重的空气像是一场谎言，孩童的好奇和纯真再次填满了她的眼睛，脸上的笑容又变得甜美。
“姐姐，晚安哦！谢谢你和我聊天。”
她从床沿轻盈地跳下，地板发出一声“哒”的轻响。又转过身，向门外走去，好像真的只是过来玩。
凯莉娅的脑海一片混沌，甚至没想过叫住她。
米夏的手碰到冰冷的门把手，又停下来，回过头看着愣在原地的凯莉娅，又补充道：
“天使姐姐，没有谁生来就是恶的，也许只是您有些先入为主的误解也说不定哦。”
米夏拉开门走出去，房门“咔哒”地一声轻轻关上，就像曾经那样打开一样。房间里只剩下凯莉娅一个人。
凯莉娅双腿一软，坐到床上。
夜依然漫长，她的沉思，才刚要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