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被东边的岛屿之国称为逢魔之时的这一刻,不知何时,孩子们欢快的声音消失了,店内只剩下了两人的呼吸声,昏黄的阳光撒在了这空荡荡的店面。
不知为何,空无一物的肠粉店门口发出了风铃的声音。
叮铃。
在招待两位魔法少女的时候都能保持慈祥笑容的大叔此时却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来两碟牛肉肠。”一道可以称之为无神的声音在店内的某处响起。
粉发女孩有些好奇的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穿着漆黑色风衣的青年,不知何时默默地坐在了肠粉铺的大排档塑料椅子上,第一眼望去,你会注意到他那头缺乏打理的黑发,沉默地覆在额前,几缕过早出现的灰白藏匿其间。
他的脸庞轮廓依旧锋利,能依稀拼凑出昔日那个能让最强a级魔法少女心动的少年模样。
岁月在那张脸上蚀刻出深刻的皱纹——一道横亘在额间的深痕以及眼角细微的纹路。
那双漆黑的眼睛藏在微垂的眼睑下,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他的嘴角习惯性地紧抿,构成一条坚硬的直线。
他身上那件做工极好的披风和路边摊极其随意的环境格格不入,而身边充满烟尘和硝烟的味道更是和身边充满烟火气的路边摊截然相反,坐在柜台后面埋头算账的大叔无奈地抬起头,撇了他一眼。
“你来干啥了,不去找找你老婆?明明都已经回来地球了。”
青年刀削一般的脸颊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耸了耸肩,走向了冰箱,从里面拿了一支玻璃瓶装的豆奶,拿出一支吸管。
“怎么了,来你这吃个饭不欢迎吗?”
老邱叹了口气,对着还在厨房里干活的粉发少女喊了一声。
“小卡!有贵客来了,接下来靠你自己了。”
少女听到男人的声音,她一撩长发,一脸鄙视地看了男人一眼。
“如果啥时候不用靠我自己就好了。”
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听到这话不乐意了,嘟嘟囔囔地低声说。
“这不是有帮忙算账吗,店面还是我的呢。”
不过少女似乎没听到,她只是接着沉浸在忙碌里,而大叔则坐到了青年对面,此时的青年也正好落座。
“陈董事长有啥事来找我啊,计划进行不顺利了?”
听到男人没声好气的声音,青年只是耸了耸肩。
“想你了不行吗?老邱。”
原本随和的大叔立马吊起了死鱼眼。
“小卡,送客。”
“你先别急,我是真的有事要问你。”
青年一脸严肃地看着被成为老邱的大叔。
“怎么跟分离十几年的老婆复合啊?”
碰!
听到这里的老邱,立马瞪着青年,一掌拍向桌面,扬起手就打算“送客”,而他面前的青年则依旧风轻云淡地喝着手里的豆奶。
此时,一道粉色的倩影走到了他们身边,把牛肉肠粉摆到了两人的面前,随后快速地离开了。
碍于食物在桌面上,原本想着揍青年一顿的老邱之后愤愤不平地拿着筷子吃起了肠粉。
“如果你下一句还是这种垃圾话,我就真的把你撵出去。”老邱含糊不清地说到。
“主要是,我们的计划早在我回来的时候就结束了,这个地方原本应该在你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拆掉了,但是嘛,你似乎很喜欢这种生活?”青年在喝完了豆奶之后,从竹筒里拿了一对竹筷子,在桌面上敲了一下竹筷子相连的地方之后,掰开。
“是那又怎么样,陈董事长过来是打算回收经费?”
“不,自从我回来之后,我就是陈千语了,不再是陈董事长,今天过来只是单纯地跟你唠嗑……那个女孩是叫小卡吗?这肠粉,她怎么做的,能不能让她教我一下。”
“抱歉,肠粉秘方不外传。”
老邱大笑两声,从冰柜里拿出了两停……可乐。
“既然是朋友的话,那自然是要请你喝两杯了。”
陈千语对此报以微笑作为回应。
“说起来这两年羊城的变化还真是大啊,外面那些广告上的魔法少女我是一个不认识啊。”
陈千语默默说到,他默默地喝了一口手里的可乐。
“两年?你脑子呢?”老邱笑了两声,给陈千语比了个中指。
“你这个混蛋,最近大把的事,你们羊城对策局和魔法少女都忙到焦头烂额了……”
老邱用精炼过后的语言,向陈千语说明了这十多年以来羊城的变化。
“是这样的吗?”
陈千语点了点头,那双眼睛却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没什么实感呢,没有亲身体验过的事情,果然光靠听事没感觉的。”
老邱笑了笑。
“既然光靠听我说没有感觉的话,这个,你应该很感兴趣。”
老邱手里的,是一个机械硬盘,这种硬盘能够保存很久,很耐摔,哪怕坏掉也可以修复,但这是早已被淘汰的东西,因为战争才重新被拿出来。
陈千语愣了愣。
“这是?”
“你的好朋友,白飞鸟,她记录下了夏乐的成长过程,原本她不想给你的,不过我擅自拿走了呢,你就好好看看吧。”
陈千语接过了那个硬盘,很重,十多年的分量,几乎记录了夏乐全部成长过程的录像……
“除此之外,我最近发现有些人,对我们羊城的安保虎视眈眈,刚才试探了一下他们,我几乎已经确定了对方没有考虑过还有第三方势力在羊城蛰伏的可能性。”
老邱笑呵呵地说到,他用可乐易拉罐上的水珠粘在手上,在桌面上划了划。
“用得着用这种手段跟我说这些话吗?”
陈千语无奈的摇了摇头,但还是掏出手机记录了下来。
“我基本上确定了他们的情报传递靠的是关键词了,那些关键词不说出来他们不知道的。”
老邱整个身子往后一仰,一脸惬意地拿了跟牙签剔牙。
“谢谢你的情报,我先回去想想跟我老婆复合的方法了,告辞。”
陈千语站起身来,然而老邱却忽然朝着他招了招手,陈千语有些惊讶地把耳朵凑到了老邱的嘴边。
“虽然我没啥恋爱经验,但是我告诉你,只要你跟女孩子出来吃一顿烛光晚餐,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
陈千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别听他的,这个老东西都不知道被多少个人甩过了。”
少女的声音无情地打断了老邱,老邱一脸恼怒地看向了正在偷笑粉发少女。
“能别拆我的台吗?!”
“啊哈哈——”
陈千语面无表情地笑了笑,然后走出了肠粉店,原本还满脸笑意的老邱脸上的笑容逐渐冷却,随后苦笑两声。
“真希望你那边能顺利一点啊……”
————
随着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夏轻歌无奈得合上了手机。
“真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到了,这个家伙……”
停车,熄火,打开车门的夏轻歌刚下车就被刺眼的阳光照到不得不用手遮住了双眼。
夏轻歌抬起头来,夕阳宛如融化的糖浆,洒在了那咖啡店的门匾之上,上面赫然写着;流星咖啡店。
(这家咖啡店居然也没倒闭,真是个奇迹。)
随着咖啡店门前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身着ol装的少女环顾了一会儿周围,最终锁定了一个窗边的座位,走了过去。
“说吧,找我来的理由是什么。”夏轻歌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裙摆,两腿并拢,坐了下去。
阳光泼洒在面前的女孩的身上,她有着一张精致的面庞,然而粗笨的纯黑色眼罩却遮掩住了她的双眼,这实在令人有些惋惜。
樱粉色的嘴唇饱满而富有诱惑力,微微翘起的唇勾勒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身上漆黑的修女服和她那头雪白的长发互相摩擦着,发出了沙沙的声响,散发着一股令人感到宁静的气息。
“你最近在被睡梦困扰着吗?轻歌。”
白色长发的少女轻轻拿起桌面上的杯托,杯子上花哨的纹路昭示着其主人身份的不凡。
夏轻歌看到她依旧是那副谜语人态度,只能叹了一口气,招呼了一下老板。
“老板,摩卡加牛奶。”
老板笑了笑,用笔记下后点了点头,走向了后厨。
“最近羊城的大家都很嗜睡,但是我们这种级别的魔法少女是很难被魔法影响的,所以我只能把这件事归咎在我自己的身上。”夏轻歌叹了口气,一手撑着自己脸颊,一手沾着杯子里的水在桌面上画画。
很显然夏轻歌对眼前的这位带着纯黑色无花纹眼罩的美少女非常的不耐烦,但少女只是把双手握在胸前,摆出了一个祈祷的姿势,随后缓缓开口。
“我看见了一只蜘蛛,一只巨大的蜘蛛,笼罩在了羊城的上空。”
蜘蛛?
夏轻歌下意识望向天空,感受了一下天空的魔力,身为战斗类魔法少女的她什么都没有感受到,羊城的上空在她的感知当中只有羊城的护城结界。
“你确定吗?老符,难道最近全市市民嗜睡的原因就是这个?”
眼前的白发少女正是同为第三代心之石使用者的a级魔法少女,夏轻歌的室友之一,符祝言。
夏轻歌见到符祝言缓缓点了点头表示肯定之后,她脸色凝重地看着这片一如既往的天空。
a级魔法少女是一个分水岭,不仅仅是魔镜的飞跃,更是因为她们的魔法触及了某种规则,因此a级的魔法少女常常能够看见其他魔法少女看不见的东西。
况且,如果说夏轻歌的魔法是攻击性的顶点,那么符祝言的魔法就是辅助性的极点。
“你口中的大蜘蛛,到底要干什么。”
符祝言“看”了一眼窗外,缓缓摇了摇头。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你知道的,其实不是所有蜘蛛都是害虫,我没有感受到这只蜘蛛身上散发着恶意,而且……呵呵~”
盛满咖啡的杯子放在了夏轻歌面前,她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没有恶意我也不能放任它在羊城上空就这么肆意妄为。”夏轻歌坚定地说到。
符祝言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吗?我的家人生活在这个城市,哪怕是退役的魔法少女也有保护自己家人的权力吧。”夏轻歌有些无语。
符祝言摇了摇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看你身边还有魔杖吗?”
夏轻歌下意识地低下了头,这才想起来自己把魔杖忘在车上了。
“能不能看清自己的内心,这才是现在你真正的困境吧,轻歌。”
夏轻歌的心里忽然燃起了一股无名火。
“说的好像你看清自己了一样,你还带着这个眼罩不会是还不愿意承认自己再也变不回男人了吧?”夏轻歌的声音中带着些讽刺。
“……轻歌,我不是为了跟你争吵而来,你现在的状态真的适合去用暴力解决一切问题吗?哪怕暴力能解决很多问题,但是你现在不分青红皂白地切断一切,真的会让事情变得更好吗?”
符祝言的笑容僵住了,她收起了笑意,有些无奈地说到。
她们二人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符祝言忽然冷不丁地开口。
“你还愿意相信奇迹吗?就像当年一样。”
“什么意思?”
夏轻歌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
“可能……已经不太相信了。”
“那我举个具体点的例子,你还相信陈千语会回到你身边吗?”
符祝言缓缓开口,说出了夏轻歌绝对的逆鳞。
“呵呵。”
夏轻歌冷笑一声,身体后仰,靠在了座椅的靠背上。
“你提他是什么意思。”
夏轻歌敲了敲桌子。
“难道是他回来了?”
符祝言苦笑一声。
“没有的事,我只是给你举个例子。”
“告诉他,这辈子最好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否则……”
夏轻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如鲠在喉。
“你也说不出否则什么吧,轻歌。”看到符祝言那一副似乎掌握了一切的表情,夏轻歌就莫名的恼怒。
她有些用力地抓起那朴素的陶瓷杯,里面棕色的液体倒映着她不甘心的表情。
然而恼怒过后,无力感如汹涌的潮水一般吞没了她,最近的梦一直都在告诉她一件事,十年过去了,她还没有走出来。
符祝言,她到底要干什么……
时隔数年的符祝言还是那副模样,一头如雪般的白发,一身朴素严实的黑色修女服,那双赤红的双眸被粗笨的眼罩遮住,夏轻歌甚至怀疑对方的衣柜里只有数十件一模一样的修女服,毕竟还是舍友的时候,对方的衣柜里就是数十件一模一样的男士衬衫。
夏轻歌忽然想起来,当年舍友们各奔东西的时候,大家都在真心地祝福着对方,只有符祝言一个人坐在角落,脸上只有惆怅和淡淡的苦笑,现在的夏轻歌回想起当时的场面,才知道原来符祝言的表情不是离别的不舍,而是对大家命运的惆怅,六个人的寝室,现在还活着的只剩四人,两人离婚,只剩一个人现在混上了羊城对策局局长,但那也不过是常人看来的成功罢了。
“就算说什么,我也不可能轻易原谅陈千语,你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
“轻歌,你果然还没想好答案,也许这次的事情可以帮你想出点什么吧。”
符祝言轻声说到,她拿起手边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
“帮我想出来点什么……我不需要!”
“需不需要得你自己想。”符祝言轻声说到。
“这次笼罩在羊城上空的敌人,比你想象中要更加棘手,也更古怪。”
夏轻歌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缓缓任由自己的身体滑落,舒展了一下自己僵硬的脊背。
“那又如何,想通了又有什么用,想通了和没想通不都一样过日子?”
符祝言摇了摇头,她用极其坚定的语气说到。
“不一样,你还记得自己签订契约时的愿望吗?也许你自己不记得了,但是有人记得。”
夏轻歌僵住了。
“谁……难道是……陈千语?”
符祝言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
“也许?毕竟我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呢。”
夏轻歌差点都忘了这个家伙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乐子人了,时隔这么多年,再次相见,依旧讲谜语。
“去你的吧。”
夏轻歌抄起身边一张纸巾,揉成了团,扔向了符祝言,纸团果不其然透体而过,夏轻歌早就意识到桌面上那杯咖啡是远在天边的符祝言自己拿的了。
“别急嘛轻歌,来日方长啊。”
符祝言微笑着。
“如果你实在是迷茫的话,不如再一次去变身魔法少女吧,说不定你想要的答案就在其中,比如……陈千语为什么那个时候要离你而去。”
夏轻歌连反驳或怒骂的力气都没了,她任由自己的身体滑落椅子。
“哦对了,羊城的通讯通道我还在修,还得再等一会儿。”符祝言拿起杯子,仰头喝了喝咖啡。
在沉默了一会儿后,符祝言缓缓开口。
“咖啡也喝完了,该说的也说完了,我该走了,祝你早日想通吧。”清脆而温柔的女声传到了夏轻歌耳边。
她撑起了自己的身体,重新回到了座位上,想了一会儿,把咖啡一饮而尽,走出了咖啡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