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言放下笔，晃晃差点甩飞出去的手腕，然后僵硬地杵在那里，便如生铁浇铸的儿童版武士俑。
作业倒是不难，以他的智商，虽然几年后可能又要陨落，但在小学的数学界，他堪称是阿基米德级别的学术宗师。
就是一整个暑假都在鬼混，落下的进度太多了，语文英语之类的要写好多字，给他累得不轻。
当然，更让人如坐针毡的，是旁边不老老实实休息，反倒一直在偷看自己的黎昭昭，都快给叶言吓懵了。
搁谁谁不懵啊？！
在两人独处的情况下，被前世整死自己的家伙聚精会神盯着看半天，本没有血色的小脸还变得红扑扑的，时不时伴以诡秘的笑，那口排贝般精致小巧的白牙都没绷露出来了。
虽然很漂亮……
但那表情果然有点变态吧？
难道这癫婆真的阴魂不散地重生回来，怨气未消，又在秘密地筹划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原本已经埋在心底的想法，此刻又压抑不住地浮在心头。
仔细想想，自己在黎昭昭被烫伤后的一通分析，其实完全不可靠。
最重要的一点，千万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去揣度黎昭昭这神人的思维方式。
她完全是以自己脑海里那套逻辑和三观来做事的，视纲常伦理道德情操如无物，任何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在水饱的情况下依然搞鬼去烧水，烫伤自己的脚，还说出想泡方便面这样拙劣的借口。
虽然一时想不到理由，但这只是出于自己那太过正常大脑的局限。
在黎昭昭的观念里，绝对可以找到圆融自洽的逻辑，来解释她这匪夷所思的行为。
鬼脑，启动！
叶言进入一种全然忘我、天人合一的境界，他试着用已知的信息来拼凑黎昭昭的形象，揣摩她那套世界观，然后用她的逻辑进行思考。
根据小区里的传言，父母的只言片语，以及自己不算深入、但时间跨度还算长的相处，黎昭昭短短二十几年的前半生是这样的：
刚出生老妈就跑路了，剩下那个单亲甚至还不是亲的，等黎昭昭长得稍微皮实点，逮着她猛揍了几年，组建新家庭也跑路了。
之后有十年左右时间，这惨妞儿就独自住在自己隔壁，不知道是不是她老爹良心发现给留下的老房子，靠领社会救济和社区里筹的钱勉强维持温饱。
但附近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不喜欢这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所以相比起徒有四壁的家境，更贫瘠的，应该是黎昭昭那很少感受到过温暖的心灵。
和她的缘分好像是在幼儿园时结下的，黎昭昭比自己大三岁，那时候上小学，又被打了，一个人躲在小区后面的竹林里哭，叶言去逮蚂蚱的时候看到，犹豫了半天，从兜里掏出来几颗被体温融得有些化的棒棒糖，递过去。
那时他天真地以为只要尝到甜味，一切不开心的事情就都会走开。
然后就被惦记上，进出小区都会有一双明净的小鹿眼盯着，老爸跑路后黎昭昭领上了补助金，能自由支配的金钱反倒变多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挤点出来给自己买糖，又被自己一半出于嫌弃、一半出于绝不和女生厮混的江湖义气，躲开。
原本烫伤那天接受，是因为她这次出手真是太阔绰了，一大包各种口味的棒棒糖，以及年龄稍微大了些，对女生有了点朦胧的好感。
然后在医院照顾她，变得熟悉，老妈偷偷给她交学费读高中，自己初中，和黎昭昭是合校，经常被老妈喊着去高中校区看看姐姐，交流交流感情，他原本还算上心。
但因为被说闲话传起风言风语，他就不再愿意去见这个在师生眼中口碑很不好的姐姐了。
再然后黎昭昭考了个很不错的大学，但因为不愿再花母亲的钱，工作去了，直到叶言大学毕业，七年时间里都没怎么见过面，直到相亲这天给自己憋了个大的。
很乏善可陈的一段人生。
大写的惨字贯穿始终，略微掺杂一些少得可怜的善意。
“嘶……”
一个自己一直忽略了的盲点，忽然如过电一般，让叶言心底如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莫非……
莫非这家伙真的喜欢自己，所以才固执地要维护，这个对她来说似乎很重要的时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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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黎昭昭那基本上没什么朋友的枯燥生活，虽然自己和她的关系顶多算是没那么亲近的姐弟，但偶尔的关心，可能已经是她感受过为数不多的温暖。
再想想临死前她那偏执刻骨，却似乎也真挚的殉情遗言。
完全有可能！
叶言当即扭头看了黎昭昭一眼，神情里讨厌和害怕的占比有所降低，悲悯的情绪占据了大头。
“写累啦，言言弟弟？来姐姐旁边休息休息，姐姐给你检查。”
正好黎昭昭也在看自己，注意到自己的动作，她略一偏头，精致的小脸甜甜地望着自己。
真亏她过那么惨还笑的出来。
叶言这次没再呛她，从作业里找了本语文的递给黎昭昭，里面的阅读理解还能当故事看，解解闷，反正数学之类的用不着她检查。
如果她没重生的话，自己给她检查作业还差不多。
黎昭昭现在只是个没那么极端的小癫子，这种侥幸心理依然存在着。
一切和前世微妙不一样的地方，硬说的话，也不是不能用蝴蝶效应来解释。
依然被烫伤，和前世木讷模样相比周到礼貌的回应，以及刚刚那很渗人的眼神，这几个疑点，似乎也可以用“她没说谎”，“自己对黎昭昭的性格其实没那么了解”，和“小时候的善举让她早早对自己产生了好感”来回答。
总之，黎昭昭重生的可能依然存在，但叶言潜意识里还是希望，几天后和自己住在一起的，不是那个完全变态发育后的黎昭昭。
“咕咕咕……”
肚子发出的声响打断了叶言的思考，他是上午回来的，现在已经是傍晚了。
“昭昭姐姐，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唔……嗯……”黎昭昭捧着叶言的作业本，想了想，“一个馒头，一碟咸菜吧。”
“……姐姐还是吃点好的吧，补充营养好恢复身体，而且要是妈妈知道我不给你买好吃的，会揍我的。”
“那就，再加一份醋溜白菜吧。”
这家伙是真没见过世面啊，让她想好吃的，就想个这个。
叶言“哦”了一声，不再多嘴，提着饭盒离开了十几分钟，回来的时候里面装满了热气腾腾的羊汤，外加两张刚打的烧饼。
“这么好的东西……可以给姐姐吃吗？”
“吃吧吃吧，刚刚我在下面吃的就是这个。要是妈妈知道我吃的比姐姐好的话，肯定不高兴。”
“……谢谢弟弟。”
黎昭昭不再推脱，叶言支起病床桌给她把东西摆好，她舀半勺羊汤抿了一口，娇软的小舌头吐了吐：
“好烫好烫。”
然后她观察着叶言的神情，把东西往弟弟那里推了推，委屈地看着他，见他痴呆地坐在那里半天不搭理自己，才说：
“言言弟弟，给姐姐吹吹。”
叶言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虽然已经没最开始那么害怕和讨厌她，怜悯的态度占据主导，可被姐姐撒娇还是让他心里有些别扭。
不过这情况倒和前世基本一样，黎昭昭的动作和台词，都和自己那略有些朦胧的记忆如出一辙。
也许是出于家庭关爱的缺失以及对自己的亲近，她才会在自己陪着她的好几天里，流露出和年龄差距完全相反的娇气与粘人。
之后，就越来越像个成熟细腻的大姐姐了。
叶言无奈，可还是架不住黎昭昭渴望的神色，盛一勺汤凑在嘴边轻轻吹着。
“给，昭昭姐姐。”
黎昭昭把樱嫩的小嘴凑过来，喝汤，然后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叶言看着这个笑容，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泛起。
老妈已经下命令了，几天后自己一定是要在家里继续伺候她的，这点几乎没机会转圜。
虽然依旧害怕，因为不管黎昭昭重生了还是没重生、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溜进自己家，和她扯上关系绝对会变得不幸。
不过是否有可能，借着这个机会，用自己还算和睦的家庭，把她熏陶成乖乖巧巧的女孩子？
对她太差肯定是不行的，虽然短时间内可以疏远黎昭昭，但肯定会被记恨，日后被报复就毁了。
对她太好就更不可能，自己临死前立的誓就是远离黎昭昭。
那如果把她改造成稍微正常一点、没那么癫的女孩子呢？
也算是积善行德，为小时候自己和其他小孩一起嫌弃黎昭昭赎罪，还能从根源上避免灾难。
叶言的CPU飞速运转，既想让黎昭昭变得正常，又必须和她保持安全距离。
自己现在的优势有两个：
一是前世的记忆。
叶言对黎昭昭了如指掌，知道她讨厌不专一和冷淡的男人，讨厌热闹的场合、人多的环境，喜欢一个人，但至少不反感自己。
二是家庭的环境。
虽然和黎昭昭共处一室很危险，无论她重生与否，但换个角度想，这也给她提供一个温馨的环境，让她像那时说的一样，学会正常地表达感情。
劣势也有两个。
一是黎昭昭的性格，悲催的童年已经在她心里种下扭曲的种子，如果带着前世记忆过来的话甚至更严重，基本上就没法改变了。
二是自己的神人老妈，胳膊肘往外拐，在她的淫威下，自己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能鞍前马后地任凭黎昭昭驱驰，肯定会比自己预想的“安全距离”要亲近很多。
分析着这些信息，一个大致的方略在叶言脑子里初步成型。
首先趁黎昭昭在自家住的时候，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勉强做个自己、妈妈和黎昭昭接受范围并区间里的乖弟弟，用温良恭俭的家风，狠狠调教她的三观。
虽然对这个已经初中、甚至可能寄宿着二十多岁变态大姐姐灵魂的女孩来说有点迟，但也许会有效果……
在此过程中狠狠展现自己猥琐嬴荡的一面，让黎昭昭觉得自己是个不值得被喜欢的家伙，但又罪不至死。
然后……
至少在高中的时候，找个普普通通的女朋友。
既完成前世体验校园恋爱的夙愿，同时也能检验自己改造方略的成果。
要知道，对黎昭昭这种女孩来说，只有“正常”和“疯狂”两种状态，经过几年的成长、二十岁左右的时候，基本定型。
那时候，如果自己的方略确有成效，那黎昭昭一定会笑着祝福自己。
没用也不怕，就算会激怒她，自己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润去大学享受日子了。
连做两手准备，我真乃神人也！
阴谋的笑容浮现在叶言脸上，渐渐变得嬴荡，他仿佛已经看到姐姐成为一个朴素善良大女孩的画面……
虽然有点费想象力。
“哼哼，等着吧……”
叶言不由自主地望向一边，自己喂了一会后已经把勺子递给黎昭昭，她小口小口地喝着。
注意到自己在看，她脉脉地看自己一眼，温柔地笑笑，然后接着吃饼。
“黎昭昭……这辈子来**国敬业诚信友善的优秀共产主义接班人吧。”
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