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逃亡(9)

作者:折木奉太郎PS 更新时间:2025/8/12 15:15:30 字数:3293

黑暗,并非纯粹的虚无,而是具有了粘稠的、令人窒息的质感,如同冷却凝固的沥青,沉甸甸地包裹着夜羽的每一次呼吸。排污管道内,腐败的气息浓郁得几乎能凝结成水滴,混杂着城市地底淤积百年的秽物、金属锈蚀的腥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烂海藻的甜腥。这气味钻进鼻腔,附着在喉咙深处,每一次喘息都带着令人作呕的沉重。冰冷的污水,带着地下深处特有的刺骨寒意,没及胸口,沉重地挤压着肋骨,每一次艰难的挪动,靴底在滑腻的淤泥中跋涉,都牵扯着全身酸痛的肌肉发出无声的抗议。肺部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扩张都伴随着灼痛和压抑的嘶鸣。

虫族少女的身体伏在他肩上,轻得像一片被雨水打湿的羽毛,却又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地烫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她微弱的呼吸拂过他颈侧冰冷的皮肤,像风中摇曳的蛛丝,随时可能断绝。厄鸦那最后一句裹挟着菌丝共鸣、非人般的低语——“归家前需先埋葬过去”——仿佛带着金属摩擦的余音,顽固地盘旋在夜羽的耳蜗深处。这声音与身后远处传来的、沉闷而持续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那是黑泉覆甲的铁足在无情地碾碎“厄鸦诊所”最后残存的砖石骨骼,每一次撞击都如同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末梢上,宣告着追猎的迫近。

“撑住…快了…”夜羽的声音干涩沙哑,在狭窄逼仄、回音嗡嗡的管道里,与其说是对少女的安慰,不如说是对自己濒临极限意志的呓语。少女毫无回应,只有那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气息,证明着生命尚未彻底流逝。而在绝对的、几乎能吞噬光线的黑暗里,她后颈处那个冰冷的金属接口,却似乎隐隐散发着一种非视觉的“存在感”——一种沉甸甸的、带着不祥预兆的寒意,如同黑暗中潜伏的蛇眼。

时间的流逝在这片混沌中失去了刻度。只有沉重的跋涉,冰冷刺骨的污水,以及永无止境的黑暗。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又或许是几个小时,前方那绝对的墨色中,终于渗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晕。那不是阳光的恩赐,也不是出口的救赎,而是一种幽暗的、病态的绿莹莹冷光。源头是攀附在湿滑管壁上、如同活物脉络般蜿蜒的菌丝网络。它们像某种巨大生物体内搏动的毛细血管,在混凝土的肌理上蔓延,随着一种低沉到几乎无法听见、却又无处不在的嗡鸣,极其微弱地明暗脉动着。这诡异的光,将污浊的管壁、漂浮的秽物和他们的轮廓映照得如同鬼魅,也照亮了脚下浑浊水面上漂浮的、油污般的彩色反光,将整个管道变成了一个巨大、肮脏、活着的腔体,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抑。

水位似乎在缓慢下降,靴底终于能更清晰地触碰到坚硬却滑腻的管底。夜羽的喘息粗重,每一次抬腿都像拖着灌铅的镣铐。他无法不去注视那些发光的菌丝,它们的光芒仿佛带着某种催眠的魔力,引诱着迷失的灵魂。

就在他精神稍有松懈的刹那,肩头的少女极其轻微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溢出破碎的气音:“……歌……在唱……”

夜羽浑身骤然绷紧,心脏像被冰冷的铁钳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什么?谁?谁在唱?”他急切的低问撞在管壁上,只激起空洞的回响。

少女没有回答,呼吸依旧微弱如游丝。但一股更深的寒意,如同湿冷的毒蛇,顺着夜羽的脊椎蜿蜒而上,缠紧了他的心脏。一种莫名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他——仿佛被那菌丝的低语蛊惑——他迟疑地、带着某种献祭般的恐惧,缓缓抬起一只沾满黑泥和未知污垢的手,颤抖着,轻轻贴上了管壁上一片光芒最为密集、脉动最为清晰的菌丝网络。

冰冷!刺骨的冰冷瞬间从掌心蔓延至全身!紧接着,那冰冷的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海啸般的冲击!无数尖锐、混乱、饱含痛苦与绝望的碎片——画面、声音、气味、触感——如同决堤的洪流,毫无征兆地、粗暴地冲垮了他意识的堤坝,汹涌灌入!

画面一:视角是摇晃的,低矮的。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研究服的男人背影,跪在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幽幽绿光的圆柱形培养舱前。舱内充满了粘稠的、如同稀释过的翡翠溶液的液体。液体中,一个极其瘦小的身影蜷缩悬浮着,稀疏的白色长发如同水草般散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尖俏的下巴和紧闭的双眼,像一枚被遗弃在琥珀中的脆弱虫蛹。那跪着的背影肩膀在无法抑制地耸动,压抑的呜咽被厚重的玻璃和培养液隔绝,只剩下无声的、撕心裂肺的悲恸在空气中弥漫。是厄鸦!远比夜羽记忆中见过的更年轻,单薄得像一张纸,随时会被这沉重的悲伤压垮。

画面二:刺眼!无影灯惨白的光芒如同冰冷的利剑,将一切都切割得棱角分明,毫无温情。冰冷的金属手术台反射着刺目的光。镜头聚焦在一只被束缚带牢牢固定在台面上的小手上——苍白,纤细,手腕和手背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新旧交替的针孔,像被反复蹂躏过的土地。一把闪着寒光的、极其精巧的手术刀被一只戴着无菌手套的手稳稳握住,刀锋落下,精准地、毫无怜悯地切开了后颈处稚嫩的皮肤……没有麻醉的迹象。画面剧烈地颤抖、扭曲、模糊,视野被生理性的泪水和水汽充斥,但一种超越视觉的、深入骨髓的、足以撕裂灵魂的恐惧和剧痛却清晰地烙印在夜羽的感知里!仿佛那把刀正切割在他自己的神经上!胃部剧烈地痉挛,酸水涌上喉咙。

声音碎片:一个冰冷、毫无起伏、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从画面之外的阴影深处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精准地钉入意识:“……容器ST-114……神经网融合度提升……痛苦阈值测试……记录……记住,你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打开新时代大门的钥匙。痛苦是必要的淬炼,是通往最终兵器的荣耀阶梯……你的子宫,将是新纪元最完美的培养舱……”

画面三(一闪而过): 一个模糊却充满绝对威压的人影轮廓,站在阴影与光亮的交界处。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眼睛在暗处闪烁着非人的、评估实验品般的冷酷光芒。背景似乎是堆满复杂仪器和闪烁屏幕的实验室一角。

“呃——啊!”夜羽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抽回手!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踉跄着向后跌去,背脊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管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冷汗瞬间浸透了内里的衣衫,冰冷的布料紧贴在皮肤上,带来更深的寒意。那些强行灌入的碎片,带来的冲击远胜于任何物理创伤,是纯粹的、被精心设计和培育的绝望,是对生命最彻底的亵渎和扭曲!

“钥匙……容器……实验体……ST-114……”厄鸦最后的话语,此刻得到了最冰冷、最残酷的印证。他艰难地抬起头,借着菌丝那幽绿诡谲的光,看向自己肩头昏迷的少女。那张即使在昏睡中也无意识紧蹙着眉头的、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此刻在他眼中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异族少女。她是被制造出来的囚徒,是元帅庞大野心蓝图上一枚被精心打磨、注定牺牲的冰冷齿轮。自己那点偶然的、带着一丝天真“善意”的举动,竟然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将他拖入了如此黑暗、如此粘稠、充斥着非人罪孽的漩涡中心!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际,周围的菌丝光芒似乎猛地黯淡了一瞬,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仿佛被夜羽剧烈翻腾的情绪风暴所干扰。而就在光芒波动的瞬间,管道深处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不再是单调的滴水,而是带着明显潮汐感的、哗哗的流水声,以及一股扑面而来的、裹挟着咸腥与铁锈气息的海风!

出口,就在前方了。

夜羽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和不知何时渗出的生理性泪水,将翻腾的惊骇、愤怒和强烈的反胃感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那感觉如同吞咽下烧红的炭块。他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腥味,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将肩头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少女再次往上托了托,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的头颅能稍微避开污浊的水面。然后,他迈开如同灌满铅的双腿,朝着那混杂着海腥味与微弱天光的方向,一步,一步,蹒跚而坚定地跋涉而去。冰冷的污水拍打着他的胸膛,每一次冲击都带走一分体温,增添一分沉重。浑浊的水流中,不时有滑腻的、不知名的东西蹭过他的小腿,激起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战栗。

当微弱的天光终于能勉强勾勒出前方圆形的出口轮廓时,夜羽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落在少女后颈。那枚金属接口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冰冷的银光,像一枚嵌入血肉的、锈蚀的锁孔。它不仅仅是一道手术的疤痕,更像是一道刻在世界黑暗本质上的烙印,一个囚禁着无尽痛苦和扭曲命运的冰冷印记。它在这个被称作“钥匙”的少女身上,也在夜羽刚刚被强行撕开、窥见深渊一角的世界观上,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锈迹斑斑的伤痕。

逃离了诊所的废墟,暂时摆脱了黑泉的追猎,却仿佛只是从一个较小的牢笼,跌入了一个更广阔、更黑暗、弥漫着无形锈蚀的囚笼。归途?前路浸没在浓稠的、充满铁锈与未知的迷雾之中,每一步都踏在深不见底的泥沼之上。星光?在这没有星光的夜空下,只有这冰冷的接口,闪烁着绝望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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