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内壁的菌丝在少女指尖流过，像退潮时分让开一条小径的海水。夜羽抱着她向前跋涉，骨刃的金色纹路将幽暗的通道映照成一片暖黄。那些纹路正随着少女的呼吸明灭，如同某种古老的生命密码被逐步唤醒。
她的身体越来越轻了。
不是消瘦的那种轻，而是骨骼密度似乎在缓慢改变，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骨髓深处被抽离。夜羽能感觉到她后背蝴蝶骨的位置微微发烫，隔着衣料传递出某种规律的搏动——与管道深处传来的震动完全同步。
"还有多远？"
夜羽的声音在管壁间形成细碎的回音。少女没有回答，她的瞳孔已经完全变成虫族的竖瞳，虹膜边缘流转着液态金属般的光泽。当她的手指划过管壁时，那些菌丝会突然暴长，结成一张张细密的网，将后方追击的机械足音暂时阻隔。
管道开始向下倾斜。夜羽的靴底踩到某种粘稠的积液，每一步都带起细小的荧光浪花。随着深入，管壁逐渐从金属质地变成了某种半透明的生物材质，能清晰看到外部景象——他们正穿行在星海鲸骸骨的血管网络中，下方是万丈深渊，无数萤火般的幼虫在蜂窝状腔室里沉睡。
一滴温热液体突然落在夜羽手背。
是泪。
少女在哭。没有啜泣，没有颤抖，只有持续不断的泪水从她虫族的瞳孔中涌出，在脸颊上划出晶亮的痕迹。她的嘴唇开合着，却发不出人类语言，只有某种类似鲸歌的低频振动在管道里回荡。夜羽突然意识到，她在和那颗心脏对话。
拐过第三个弯道时，管道尽头出现了亮光。不是人工照明的冷光，而是某种介于晚霞与熔岩之间的暗金色，将整个出口染成黄昏的颜色。夜羽眯起被刺痛的眼睛，在看清光源的瞬间，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们来到了心脏腔室。
直径超过五十米的球形空间里，那颗被机械臂禁锢的心脏悬浮在正中央。近距离看，它更像一个巨大的、正在腐烂的果实，表面布满缝合痕迹和插管造成的溃疡。但最触目惊心的是心脏底部——那里保留着一小块未被污染的原始组织，仍在顽强地搏动着，每次收缩都挤出几滴混着荧光的暗红血珠。
机械臂突然全部绷直。
"检测到未授权基因序列。"头顶传来机械合成音，"执行净化协议。"
数十根探头同时刺向那颗脆弱的心脏。夜羽怀中的少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后颈接**发的红光如利剑般刺穿空气。红光所到之处，菌丝疯狂生长，像无数复仇的触手缠住机械臂。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中，夜羽看到那些红光里浮动着DNA链状的光影——是少女被改造的基因编码。
"放下我......"少女突然恢复人类语言，声音虚弱却清晰，"把骨刃......插进......纯净区......"
她指向心脏底部那块未被污染的组织。夜羽这才注意到，那里的颜色与骨刃的金色纹路几乎一致。
第一根机械臂已经挣脱菌丝束缚。夜羽跃上最近的一条输送管，在摇摇欲坠的金属网格上奔跑。粒子炮的炽热光束擦过耳际，将他的左袖烧成灰烬。皮肤传来灼伤的剧痛，但更痛的是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不知何时起，他的心跳已经和少女的脉搏完全同步。
骨刃触及心脏表面的瞬间，整个腔室突然静止。
连时间都仿佛凝固。
夜羽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那块纯净组织上放大——不，那不是倒影。组织表面浮现出一张模糊的女性面孔，白发，虫族竖瞳，嘴角带着悲悯的弧度。她的嘴唇开合着，说出的却是少女的声音：
"谢谢你......送她回家......"
骨刃自动向前推进，金色纹路如活物般流入心脏。那块纯净组织突然剧烈收缩，迸发出太阳般的强光。夜羽被冲击波掀飞，撞在后方菌丝网上。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无数机械臂在光芒中熔解，而少女悬浮在光之中心，白发飞扬，背后缓缓展开两片半透明的虫翼雏形。
强光吞没一切前，夜羽听见了二十年来第一个完整的、不带痛苦的词：
"妈妈......"
随后是铺天盖地的黑暗，和黑暗中温柔环抱住他的、带着锈铁与血香的菌丝网络。像母亲的子宫，又像战士的墓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