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羽的指尖在蓄水池的铁门上停留了三秒。
金属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冷凝水，在昏暗的应急灯下泛着青灰色的光晕。他的指腹能清晰感受到门板上细微的凹凸纹路——那是无数锈蚀孔洞形成的微型地貌，有些孔洞边缘还挂着未干的水珠，像一片片被缩小的湖泊。当他轻轻施压时，水珠颤抖着滑落，在门缝处汇聚成一道颤抖的蓝线，宛如被囚禁的星河正试图挣脱束缚。
"你来了。"
医生的声音从黑暗深处浮上来，带着地下空间特有的湿润回响。夜羽眯起眼睛适应光线，看到对方站在蓄水池中央的金属平台上，白大褂下摆浸在十厘米深的水里。那些液体不是普通的水——在昏暗的蓝光下，它们呈现出珍珠母贝特有的虹彩，表面漂浮着无数针尖大小的荧光颗粒，随着医生的每一个动作画出转瞬即逝的星座图案。当医生转身时，夜羽注意到他的白大褂后襟拖着一道长长的水痕，那些发光的颗粒在其中排列成DNA螺旋的形状，缓慢地旋转、消散。
夜羽的靴子踩进水里时，液体立刻展现出诡异的活性。它们顺着皮革纹理爬上来，在鞋面形成蛛网状的蓝色纹路，每条纹路的分叉角度都精确到令人不安的120度。他能感觉到这些液体正在试图渗透——先是鞋带的纤维间隙，然后是针脚处的微小孔洞，最后连防水涂层都开始泛起不自然的波纹。
"别管那个。"医生的机械臂发出轻微的液压声，指向平台，"看这个。"
工作台上，一台被拆解的LSA神经扫描仪躺在防水布上，像一具被解剖的尸体。它的外壳被精密地剖开，露出内部宛如生物神经丛的电路结构。最令人不安的是主控板上生长的那些晶体——半透明的淡蓝色枝状体，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夜羽凑近观察，发现这些晶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增生，就像冬天窗户上蔓延的冰花，但生长模式却呈现出诡异的规律性：每一条分支都在精确复制他胸腔里机械心脏的血管分布。
"昨天还不是这样的。"医生的机械手指轻轻敲击晶体，发出风铃般的脆响。夜羽注意到医生的右手少了三根手指，断面处延伸出的神经导管正在不自觉地抽搐，像几条被困的银蛇。"它们在模仿虫族的神经索结构，但加入了新的...设计元素。"
夜羽伸手触碰主控板，指尖立刻传来细微的刺痛。那些晶体在接触到他皮肤的瞬间，颜色从淡蓝变成暗红，仿佛被唤醒的血管。更惊人的是，晶体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那分明是他锁骨下方虫族烙印的微型复制品。他的机械心脏突然加速，视觉界面上跳出一行闪烁的警告：
生体组织同步率：58%
警告：神经共振增强
水面忽然泛起涟漪。
夜羽猛地抬头，看到蓄水池另一端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轻轻搅动了液体。一圈圈波纹扩散开来，撞在金属平台边缘碎成发光的泡沫。那些泡沫没有破裂，而是悬浮在水面上方，组成一个模糊的、女性侧脸的轮廓。泡沫构成的睫毛轻轻颤动，在每一次"眨眼"时都会重新排列成更清晰的形状。
"别看！"医生的机械臂横在他眼前，遮断了视线。夜羽透过机械臂的缝隙，看到那些泡沫正在重组——现在它们形成了两只交握的手，一只明显是人类的手掌，另一只则带着虫族特有的关节结构。"水里的信息素会诱发幻觉。"
但夜羽已经看到了。泡沫构成的嘴唇正在开合，没有声音，但他能通过锁骨下方的烙印感受到某种震动——那是女王在哼唱他们初遇时的那首摇篮曲。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干燥的喉咙正在不自觉地跟着旋律颤动，声带肌肉的记忆比他的意识更加忠诚。
"开始工作吧。"医生扔给他一副特制的眼镜，镜框是用某种生物陶瓷制成的，摸起来温暖如活体组织。"镜片含铅，能阻断70%的神经信号。别摘下来，除非你想让那玩意儿——"他指了指夜羽的机械心脏，"——变成她的另一个**。"
夜羽戴上眼镜，世界立刻蒙上一层淡黄色。扫描仪的电路板在镜片过滤下呈现出全新的样貌——那些晶体增生根本不是随机生长，而是在精密地复制他胸腔里机械心脏的脉络结构。最中央的晶体簇甚至形成了微缩版的心脏模型，连表面跳动的电弧都如出一辙。当他调整观察角度时，晶体中的光路变化显示出这些结构不仅是外形模仿，它们正在建立某种量子纠缠态的链接。
"它们在学习你。"医生的声音突然很近，带着机械声带特有的金属质感，"或者说，她在学习你。通过水里的信息素网络，通过你皮肤上的烙印，甚至通过那颗心脏的每一次跳动。"
一滴汗从夜羽的太阳穴滑落，在下巴悬停片刻，最终坠入发光的水中。液面泛起微小的波澜，倒映在穹顶的荧光菌群突然集体闪烁，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海底星空。在这一明一暗的间隙里，夜羽看到：
水下的平台支柱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白色丝状物。那不是普通的菌丝，而是由头发编织成的精密神经网络——人类的黑发、虫族的荧光丝、以及某种介于两者之间的银白色发丝，全部交织在一起。某些发梢还连着萎缩的头皮碎片，像枯萎的花瓣挂在蛛网上。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发丝网络正随着水面上的泡沫幻象同步颤动，仿佛在演绎某种诡异的牵线木偶戏。
"四小时。"医生按下计时器，表盘上的数字在昏暗光线中泛着不健康的绿色，"记住，心跳超过85%就立即停止。如果看到晶体开始脉动，马上注射这个——"他递给夜羽一支装有荧蓝色液体的注射器，"——虽然会疼得像被活剥皮，但能暂时切断神经共振。"
夜羽握紧螺丝刀，金属柄上刻着的工号在掌心留下清晰的压痕。这是他最后的锚点，是夜羽作为人类装配工存在的证明。当他开始拆卸扫描仪的量子处理器时，水面下的发丝网络突然无风自动，像被无形的指尖拨动的竖琴琴弦。远处的黑暗中，一滴发光的液体从穹顶落下，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叮"声。
这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与夜羽机械心脏的跳动逐渐同步。当第三声回响消散时，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工作台上，所有工具都自动排列成了完美的斐波那契螺旋——就像女王实验室里那个精致的标本展示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