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沙海残烬与旧日之问

作者:折木奉太郎PS 更新时间:2025/9/6 10:00:01 字数:4733

烈日,像一颗燃烧殆尽的恒星残骸,高悬在锈红色的天穹。它投下的不是光明,而是无情的、足以烤焦灵魂的酷刑。滚烫的沙砾在夜羽脚下流动,每一步都如同踏在烧红的铁板上,每一次抬脚都耗尽了残存的生命力。沙尘黏附在他干裂渗血的嘴唇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灼烧的味道,刺激着喉咙深处那早已枯竭的湿润。

他的视野在晃动,扭曲。无边无际的沙丘在热浪中起伏,如同凝固的、锈蚀的巨浪,要将他这粒渺小的尘埃彻底吞噬。远处,风化的金属骨架如同远古巨兽的残骸,在刺目的白光下投下扭曲变形的阴影,像是潜伏的、等待猎物的爪牙。

“又一个……又一个……”

破碎的低语从夜羽干裂的唇间溢出,瞬间被呼啸的热风撕碎。凯斯推开他时决绝的眼神,名牌嵌入掌心的冰冷触感,医生诊所被猩红菌丝淹没的恐怖景象……这些画面如同滚烫的烙铁,反复灼烧着他脆弱的神经。自责的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那颗不属于他的、冰冷的机械心脏,此刻正沉重地搏动着,每一次收缩都像是生锈齿轮的呻吟,提醒着他“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罪孽。

“是我……都是因为我……”

他踉跄了一下,膝盖重重砸进滚烫的沙里。沙粒灌进破损的裤腿,带来灼痛。他索性不再挣扎,蜷缩起来,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等待腐烂的虫豸。汗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皮肤在高温下绷紧、刺痛。更令他恐惧的是肩胛骨下方传来的、持续的、细密的刺痛——皮肤下,那几丁质般的硬块似乎在沙海的炙烤下蠢蠢欲动,如同寄生的种子在贪婪地汲取他最后的生命力。他抬起手,看到自己指关节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暗色泽,指甲边缘似乎比以往更锐利了些。

恐惧。无处不在的恐惧。

恐惧身后可能随时出现的、由沙尘幻化而成的女王虚影;恐惧自己下一次眨眼就会彻底变成覆盖甲壳的怪物;恐惧这没有尽头的、名为“逃亡”的酷刑。凯斯的话——“替我去看看”——此刻像一个巨大的、空洞的嘲讽。他能看到什么?除了死亡,就是自己这副正在滑向非人深渊的躯壳。

“停下来……让一切都结束吧……” 这个念头如同甜美的毒药,诱惑着他。他无意识地用变得有些尖锐的指甲抠挖着肋下那道早已麻木的旧伤,似乎想用新的疼痛来覆盖灵魂深处那无边无际的绝望和负罪感。泪水混合着沙砾,在脸上冲出泥泞的沟壑,带来短暂的、冰凉的错觉。

就在这时。

一个身影,如同从热浪蒸腾的地平线熔炉中直接铸就,突兀地出现在他蜷缩位置上方不远处的沙丘脊线上。

逆着刺目的烈日,那身影只是一个高大、沉默的剪影。破旧但厚实的沙漠斗篷在灼热的风中猎猎作响,脸上蒙着厚重的防风沙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即使在如此遥远的距离和扭曲的光线下,夜羽也绝不会认错。锐利如鹰隼,疲惫如跋涉千年的旅人,但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一簇未曾熄灭的、近乎固执的火焰——那是属于“正义”和“生命法则”的光芒,是破风独有的烙印。

夜羽的呼吸骤然停止,连胸腔里那颗冰冷的机械心脏似乎都漏跳了一拍。

幻觉?又是该死的幻觉?是沙漠和绝望联手制造的、对他最残酷的戏弄?

他挣扎着想看清,想确认,但脱水和眩晕让视野更加模糊。他用力眨眼,沙砾磨得眼球生疼。

然后,那个身影动了。没有言语,没有呼喊。他迈开沉稳的步伐,走下沙丘,靴子踩在沙地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沙沙”声,每一步都踏碎了夜羽心中“幻觉”的侥幸。他径直走到夜羽蜷缩的位置,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短暂地遮住了酷烈的阳光,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却真实存在的阴凉。

破风在夜羽面前站定,低头俯视着他。他的斗篷上布满风尘和不知名的深色污渍,露出的手臂上有几道狰狞的新愈合的疤痕,边缘还带着灼烧的痕迹。他的气息粗重而灼热,显然也经历了艰苦卓绝的跋涉和战斗。那双锐利的眼睛,透过蒙面布巾上方的空隙,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夜羽:扫过他干裂渗血的嘴唇,扫过他肋下被沙尘和血污浸透的衣物,最后,如同冰冷的刀锋,精准地停留在他肩胛骨下方——那里,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不自然的凸起和紧绷,以及夜羽因他的注视而下意识想遮掩的僵硬动作。

空气凝固了数秒,只有热风在两人之间呜咽。

终于,破风开口了。他的声音透过布巾,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着锈蚀的钢板,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砸在夜羽濒临崩溃的心防上:

“她呢?”

没有寒暄,没有询问夜羽为何如此狼狈。只有这最核心、最直接、也最致命的问题。

夜羽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抬起头,逆着光,努力聚焦在破风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上。巨大的、混杂着难以置信、羞愧、委屈和更深层恐惧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破风还活着!但他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那个夜羽最不愿面对、最无法回答的问题。

“破……破风?”夜羽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破旧风箱,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真……真的是你?你怎么……你……你不该来!离开!快离开我!我是个……”

他试图重复那套“灾星”的说辞,试图用自毁的咒骂推开这唯一的旧识,仿佛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罪孽。

但破风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锐利,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他打断了夜羽语无伦次的自我贬低,声音低沉而稳定,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回答我,夜羽。”他向前逼近半步,阴影完全笼罩了蜷缩的夜羽,带来无形的压迫感。“那个你宁可对抗全世界也要护在身边的女孩呢?那个流着荧蓝血液、让你不惜一切代价奔逃的少女呢?她在哪?”

“她”这个字眼,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夜羽的记忆深处。少女最初蜷缩在小巷阴影里,流着荧蓝血液的脆弱模样;她眼中纯粹的依赖,称他为“星星”时的微光……这些画面与他逃离那座被菌丝和猩红吞噬的“婚房”时的恐怖景象疯狂交织、撕扯。

“她……” 夜羽的嘴唇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巨大的痛苦和无法言说的真相哽住了他。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破风的眼睛,仿佛那双眼睛能洞穿他灵魂最深处的黑暗和背叛。“她……她不再是了……她变成了……‘女王’……她……” 他语无伦次,试图描述那无法形容的扭曲与恐怖。

破风的眉头紧紧锁起,锐利的眼神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清晰的困惑和……惊疑?夜羽的选择曾是他理解中近乎偏执的“守护生命”的象征,是他从冰冷的官方机器倒戈的重要推力之一。而现在,这个曾经拼死守护少女的夜羽,却孤身一人,濒死在这绝境,言语中充满了对“她”的恐惧?这巨大的反差让破风感到事情远比他追踪时预想的更复杂、更黑暗。

“女王?” 破风咀嚼着这个陌生的称谓,语气中充满了警惕和不解。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夜羽身体的异常,停留在他下意识护住的肋下和肩胛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更深的缺失和更浓重的血腥味。

“死了……都死了……” 夜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崩溃的边缘,“凯斯!为了让我走!被……被炸成了碎片!医生!那些孩子!所有靠近我的人!都因为我!都被她……被她……” 他无法再说下去,双手死死抓住滚烫的沙子,指甲在沙砾上刮出刺耳的声音,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痉挛般颤抖。肋下的旧伤似乎因为激动而再次隐隐作痛,肩胛下的异变刺痛也骤然加剧,仿佛在呼应他灵魂的撕裂。

他看着自己那只皮肤灰暗、指甲异常的手,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憎恶:“……看看我……破风……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我也在变……变成怪物……就像她期望的那样……我逃到哪里……死亡和扭曲就跟到哪里……蒲公英田……凯斯最后的愿望……我甚至没能……” 自责、恐惧、对自身异化的憎恶,如同沸腾的岩浆,终于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破风沉默地听着,锐利的眼神如同手术刀,剖析着夜羽破碎话语中透露出的恐怖真相。他的目光在夜羽扭曲痛苦的脸庞和他那只异变的手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他肩胛骨下方那明显不自然的凸起上。破风的眼中,那抹固执的火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震惊、凝重、痛心……复杂的情绪在瞬间翻涌,最终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决心所覆盖。

他没有安慰,没有叹息。在夜羽彻底崩溃的呜咽声中,破风突然蹲下身,动作快如闪电。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战斗疤痕、却依旧稳定如山岳的大手,并非搀扶,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按在夜羽肩胛骨下方那异变的硬块之上!

“呃啊——!” 夜羽猝不及防,剧痛让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身体瞬间僵硬。那感觉,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直接烫在了骨头上!破风的手指如同铁钳,精准地按压着那坚硬的、蠕动的核心,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和内部诡异的搏动感让这位身经百战的A级异能者也瞳孔微缩。

剧痛让夜羽崩溃的哭喊戛然而止,意识被瞬间拉回残酷的肉体现实。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破风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燃烧着冰冷怒焰的眼睛。

“痛吗?” 破风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近距离砸在夜羽耳边,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剂效果。“那就记住这痛!记住你身体里这颗不该存在的‘种子’!记住凯斯是怎么碎的!记住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像滩烂泥一样哀嚎!”

他手上的力量没有丝毫放松,甚至又加了一分力,让夜羽痛得眼前发黑,几乎窒息。

“你想结束?想把自己埋在这沙子里?” 破风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至极、毫无笑意的弧度,“可以。很容易。但你想过没有?你死了,你烂了,你变成了怪物,那个‘女王’呢?她会停下吗?那些因你间接而死的人,就白死了吗?凯斯用命换来的你这条命,就值这一捧沙子?!”

每一个问句,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夜羽混乱的意识上。

“站起来,夜羽。”破风的声音斩钉截铁,他松开了按压的手,但并未收回,而是摊开在夜羽面前,掌心向上,布满风霜和伤痕,却代表着生存和战斗的可能。“选择继续喘气。选择在彻底变成那鬼东西之前,先把你身体里‘人’的部分站稳了!你的路还没走完,蒲公英田没到,凯斯没看到的‘风景’,你还没替他看到!现在,给我起来!”

破风的目光投向沙海深处,那里只有无垠的荒凉和扭曲的热浪。他的眼神疲惫却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这片鬼地方不是你的终点。是清算的起点。走!”

夜羽蜷缩在滚烫的沙地上,身体因剧痛和破风话语的冲击而剧烈颤抖。他抬起头,脸上泪痕、沙痕和血污混在一起,狼狈不堪。恐惧和迷茫依然如同实质般包裹着他,像沉重的枷锁。但破风那只伸出的手,那只刚刚带来剧痛也带来致命清醒的手,此刻却像黑暗中唯一可见的锚点。

他胸腔内那颗冰冷的机械心脏,在极致的痛苦和破风话语的刺激下,发出了一声异常沉重而清晰的搏动——咚!

如同丧钟,也如同战鼓。

他看着破风布满血丝却坚定如磐石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皮肤灰暗、微微颤抖的手。绝望的泥沼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哽咽,身体因虚弱和抗拒而摇晃。最终,他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和意志,抬起了自己那只已经开始异化的手。

指尖在距离破风手掌几厘米的地方停顿、颤抖,仿佛那咫尺的距离是跨越生与死、人与非人的鸿沟。

破风没有催促,只是稳稳地摊着手,目光如炬地凝视着他,等待着他的选择。

夜羽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灼热刺痛的空气,猛地向前一探!

那只带着非人征兆的手,终于颤抖着、却无比用力地,抓住了破风布满伤痕的手掌!

冰冷与滚烫,稳定与颤抖,人类与异化,在此刻交握。

破风眼神一凝,手臂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猛地将夜羽从滚烫的沙地上拽了起来!夜羽的身体虚脱般摇晃,双腿发软,几乎无法站立,全靠破风那只铁钳般的手支撑着才没有再次倒下。

他被迫站在这片死亡沙海之上,脚下是吞噬生命的流沙,头顶是焚烤万物的烈日,体内是冰冷的机械和蠢动的虫族基因,身后是无数亡魂的凝视和猩红女王的诅咒。

破风没有松开手,只是用另一只手用力按了一下夜羽的肩膀,仿佛要将那异变的硬块和摇摇欲坠的意志一同按回他的躯壳深处。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沙哑:

“走。下一个能喘口气的地方,在日落的方向。跟紧我。”

他拉着夜羽,迈开了在滚烫沙砾中跋涉的第一步。夜羽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踉跄着跟上。他茫然的目光落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一只布满伤痕却属于人类,一只正在滑向未知的深渊。又看向破风在热浪中显得有些扭曲却坚毅如山的侧脸轮廓。

前方的沙丘依旧无边无际,风沙嘶吼着要将一切掩埋。但在这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孤独地狱里,他不再是孤身一人。然而,这微弱的陪伴带来的并非纯粹的慰藉,而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绝望的责任和枷锁,压得他那颗冰冷的机械心脏和正在异化的躯壳,几乎要当场碎裂。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发出一声破碎的、被风沙吞噬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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