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门在身后轰然闭合，将沙海的灼热与刺目光线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阴冷，和如同跗骨之蛆、永不停歇的深渊低语。那低语并非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神经末梢的冰冷蠕动感，混杂着疯狂、饥饿与难以名状的恶意碎片，试图钻进思维的每一个缝隙。
甬道向下倾斜，深入山体与远古金属的混合结构。墙壁是粗糙凿刻的黑色岩石，间或嵌合着巨大、锈蚀、布满奇异管道的金属骨架，如同巨兽被钉死在岩层中的肋骨。照明来自镶嵌在岩壁或骨架上、如同巨大昆虫腺体般的生物器官，散发出惨绿的、不断明灭蠕动的幽光。光线将人影扭曲拉长，在湿滑的地面和凹凸不平的墙壁上跳动，如同鬼魅的舞蹈。
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浓烈的铁锈味、消毒药水的刺鼻气息、硝烟残留的焦糊、汗液与血污的腥膻……以及一种更底层、更顽固的甜腻腐败气息，如同深埋地底的巨大尸体正在缓慢分解。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粘稠的污物，刺激着喉咙，加剧着夜羽胸腔内那颗冰冷机械心脏的沉重搏动。
“咚…咚…” 机械的律动在死寂的甬道中异常清晰，与他肩胛骨下方那颗活卵的搏动形成了诡异的二重奏。被恋刺目光“冻结”的异变硬块，在远离那绝对威压后，重新恢复了活跃。冰冷麻痒的蠕动感持续不断，伴随着阵阵针刺般的锐痛，提醒着夜羽他体内孕育着的非人恐怖。他下意识地用变得有些灰暗、指甲略显尖锐的手，紧紧捂住肋下和肩胛的位置，仿佛想将那东西按回体内。
破风走在前面，步伐沉稳。他脸上的风霜在惨绿幽光下显得更加深刻，锐利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阴影角落和甬道岔口。他周身似乎萦绕着一层无形的、微弱的气流，将试图靠近的尘埃和那股甜腻的腐败气息微微排开。A级风系异能者的气场，在这座充满死亡气息的堡垒中，如同一盏微弱的防风灯，是夜羽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正常”感。
甬道并非空无一人。偶尔有沉默的身影与他们擦肩而过。
有穿着厚重、布满污迹和修补痕迹的金属板甲的人类战士，他们的眼神透过面甲缝隙透出，只有疲惫、麻木和深藏的警惕，如同被磨去棱角的顽石。也有暗青色甲壳的“镰翼戍卫者”，复眼闪烁着冰冷的幽绿光芒，骨镰或低垂或背负，行走时甲壳摩擦发出细微的“咔哒”声，与人类战士保持着一种无需言语的、充满距离感的默契。双方极少交流，甚至连眼神接触都很少，却能在狭窄的甬道中精准地错身而过，仿佛共同遵循着一套刻入骨髓的生存法则。
压抑。绝对的压抑。比沙漠的酷热和孤独更甚。这里没有喧嚣，只有沉重的脚步声、金属摩擦声、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那永恒的背景音——深渊的低语。它像冰冷的潮水，无孔不入，冲刷着每个人的理智堤坝。夜羽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脑海中不断闪现凯斯碎裂的画面、医生诊所被菌丝淹没的惨景、以及……少女（女王）那双时而纯真时而猩红的眼眸。自责的毒藤在低语的浇灌下疯狂滋长，缠绕着他的心脏。
“控制住你的脑子！” 破风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同惊雷在夜羽混沌的意识中炸开。他没有回头，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别让那些‘杂音’钻进去！集中精神，感受脚下！感受呼吸！把那些没用的念头给我压下去！” 他周身的气流似乎微微加强，带来一丝清冽，短暂地冲淡了夜羽鼻端的腐败气息。
夜羽猛地一颤，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恐怖的画面驱散。他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冰冷的岩石地面，集中在破风宽厚的背影上。体内的“虫卵”似乎也因他精神力的集中而蠕动得稍缓了一些。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如同被掏空的山腹般的空间出现在眼前。这里是堡垒内部的核心广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集散地。惨绿的生物光源悬挂在高耸的穹顶之下，光线勉强照亮下方混乱而有序的景象。
广场一角是简陋的食堂。长条形的金属桌凳固定在岩石地面上，一些轮休的战士沉默地坐着，机械地咀嚼着碗里粘稠的、颜色可疑的营养膏。空气中食物的味道混合在更浓重的铁锈与腐败气息中，令人毫无食欲。
另一侧是装备维护区。叮当作响的金属敲击声不绝于耳。人类工匠在巨大的砧炉前挥汗如雨，敲打着破损的盔甲和武器。旁边，几只镰翼戍卫者正用它们锋利的骨刃或口器分泌的酸性粘液，精准地修复着同伴甲壳上的裂痕或清理着能量武器管道。没有言语交流，只有工具与金属、甲壳与粘液接触时发出的冰冷声响，构成一幅奇异而高效的共生图景。
广场中央竖立着一块巨大的、似乎由整块黑色水晶打磨而成的公告板。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不断变幻流动的、由惨绿光线勾勒出的复杂符号和简易地形图。一些战士驻足观看，复眼或人眼快速扫过信息，随即沉默地离开，奔赴各自的岗位。秩序，在这里以一种冰冷、高效、不近人情的方式运转着。
破风带着夜羽走向广场边缘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那里有几排固定在岩壁上的简陋金属长凳。他示意夜羽坐下，自己则抱臂站在一旁，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整个广场，像一头警惕的头狼。
“这里就是‘秩序’。” 破风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夜羽能听到，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用铁、血和疯狂对抗疯狂。恋刺……他不在乎你过去是谁，是人是虫，是英雄还是逃犯。他只在乎你现在能不能拿起武器，站在壁垒上，对着深渊里的‘东西’扣动扳机或者挥出刀。只要能做到这一点，服从命令，你就是‘戍卫者’的一员。”
夜羽蜷缩在冰冷的金属长凳上，身体因寒冷和体内的异变而微微发抖。他看着广场上那些沉默的身影，看着人类战士布满血丝的眼中深藏的恐惧被麻木覆盖，看着虫族戍卫者复眼中永不熄灭的冰冷幽光。他们都在对抗着什么？那深渊低语源头的东西，比追杀他的女王还要恐怖吗？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肩胛下的硬块，一丝难以言喻的、源自异变器官本身的微弱兴奋感，竟在恐惧与低语中悄然滋生，仿佛嗅到了同类的气息？这感觉让他毛骨悚然。
“破风……” 夜羽的声音干涩，“丑森……他也是S级……但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想起了那个将他从研究所洞下救出、带着一丝书卷气和担忧的年轻S级。相比于恋刺这尊亘古冰山般的威严和恐怖，丑森显得那么……“温和”。
破风嘴角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眼神中带着一丝对过往的复杂追忆和对现实的冰冷认知。“丑森？那个新晋的小子？” 他哼了一声，“十个S级，他就是垫底的。天赋或许不错，但时间、经历、以及背负的东西……” 他的目光扫过广场中央那块无声变幻着惨绿符号的水晶板，仿佛看到了恋刺那漆黑盔甲下背负的难以想象的重量，“……天差地别。恋刺在这里镇守的时间，比丑森成为异能者的时间可能都长。他面对的东西……” 破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不是元帅的野心，也不是女王的扭曲爱恋，是……本质上的‘坏疽’和‘疯狂’。所以这里的‘秩序’，也必然是铁与血铸就的绝对冰冷。”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但清晰的“嗡鸣”声由远及近。
一只镰翼戍卫者迈着精准的步伐向他们走来。它的甲壳比之前见过的更显厚重，复眼边缘的幽绿光芒似乎更凝练，甲壳上的三道交叉刻痕徽记旁，还多了一道细小的、类似爪痕的标记。它是这支戍卫者小队的小队长。
它在两人面前停下，复眼冰冷地扫过夜羽，在他肩胛位置停留了一瞬，幽绿光芒微微波动。随即，它转向破风，发出一种低沉、快速、如同金属摩擦般的虫族音节。
破风显然能理解。他微微皱眉，也用同样简短、带着风之呼啸感的音节回应了几句。一人一虫的交流快速而高效，没有多余的情绪。
交流结束，戍卫者小队长复眼最后瞥了一眼夜羽，那眼神冰冷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评估？仿佛在计算一件武器的潜在价值和风险。然后它转身，迈着无声的步伐离去。
“它说了什么？” 夜羽紧张地问，体内的“虫卵”似乎因那评估的目光而悸动了一下。
“例行询问。确认我们的身份和状态。” 破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它感应到了你体内的‘东西’。报告上去了。”
夜羽的心猛地一沉：“恋刺……他会……”
“在这里，一切以对抗深渊为最高优先级。” 破风打断他，眼神锐利，“只要你的‘东西’没失控，还能战斗，还能听从命令，就不会有事。但记住，别让它失控，夜羽。” 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在这里失控，无论是被深渊低语污染，还是被你那‘女王’的意志引爆……等待你的，只会比粒子炮蒸发更快、更彻底。恋刺或者他麾下任何一个队长，都不会有丝毫犹豫。”
仿佛为了印证破风的话，堡垒深处某个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仿佛无数巨石滚落的轰鸣！紧接着，是几声极其尖锐、非人的惨嚎，瞬间又被更巨大的能量爆炸声淹没！惨绿色的光线似乎剧烈地闪烁了几下。整个广场瞬间进入一种更高频的警戒状态，原本在休息的战士立刻抓起武器，戍卫者们翅鞘微振，复眼锁定向声音来源的通道。空气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战斗！发生在壁垒更深层、更靠近深渊的地方！
破风猛地站直身体，周身气流瞬间变得凌厉，眼神如同出鞘的利刃，紧紧盯着轰鸣传来的方向。那是属于战士的本能反应。
夜羽则被那恐怖的声音震得脸色惨白，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肩胛下的“虫卵”在轰鸣和惨嚎声中剧烈搏动，传递来的不再是单纯的刺痛或麻痒，而是一种混合着恐惧与扭曲兴奋的战栗！仿佛沉睡的猛兽被惊雷唤醒，本能地渴望鲜血与毁灭！他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血腥味，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那股源自异变器官的、想要破体而出、加入那疯狂厮杀的冲动！
冰冷的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在这座对抗不可名状之恶的最后堡垒里，他体内孕育的“虫族之种”，与那深渊的呼唤，仿佛产生了某种病态的共鸣。而女王那扭曲的爱意，似乎正通过这颗“种子”，隔着无尽的时空，冰冷地注视着他，等待着他滑向某个她精心设计的深渊边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