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再次成为主宰,如同粘稠的墨汁,填充着隔离监牢的每一寸空间。虫族医疗官那冰冷的精神力场和探针带来的感官风暴已然退去,只留下身体各处残留的、如同余烬般灼烧的痛楚和深入骨髓的冰冷麻木。
夜羽瘫在坚硬的、不断散发着微弱寒意的禁锢表面上,如同被钉在标本台上的昆虫,只有胸腔那极其微弱、伴随着撕裂痛楚的起伏,证明着这具残破躯壳内尚存一丝生机。覆盖全身的生物薄膜紧贴着皮肤,带来窒息般的束缚感,其内部蕴含的微弱维生能量和监控因子,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冷的寄生虫,持续不断地注入、探测、记录。
但这一次,黑暗不再仅仅意味着绝望和恐惧。
多了点什么。
是恨意。对虫族医疗官那冰冷解剖般审视的恨意,对这座堡垒将他视为“样品”囚禁研究的恨意,对那无时无刻不在试图侵蚀他理智的深渊低语(尽管被屏蔽了大半,但其无形的压力依旧存在)的恨意。这恨意冰冷而尖锐,如同在他近乎冻结的心湖中,刺入了一根淬毒的冰锥。
更深处,是那缕来自破风的、微弱到几乎随时会熄灭的风之律动。它依旧固执地混合在维生能量中,如同穿过层层岩隙的、带着一丝自由气息的微风,吹拂着他濒临枯竭的生命之火。这缕律动,与那冰冷的恨意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其复杂、极其矛盾的支撑——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得如此毫无价值,不能辜负了那家伙用命换来的“担保”。
他的意识,如同在狂风暴雨中颠簸的小船,在这恨意与微弱守护形成的、极其不稳定的平衡点上,艰难地维系着。
而在他体内,那颗“活卵”在经历了医疗官的刺激和警告性的反击后,彻底进入了某种更深层次的蛰伏状态。它不再传递出任何兴奋、渴望或躁动的情绪,搏动也变得极其缓慢、沉重,仿佛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适应。
适应这具因重伤和维生能量而变得异常“脆弱”与“稳定”的宿主环境。适应那无时无刻不在扫描、分析着它的幽绿目光。适应那缕微弱却带着某种让它本能感到忌惮(或许是源于破风意志的纯粹性)的风之律动。
夜羽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蛰伏并非沉睡。更像是一条毒蛇盘踞在巢穴深处,收敛了所有气息,冰冷的复眼却透过黑暗,时刻观察着外界的一切,计算着下一次出击的时机和代价。它不再试图立刻同化或摧毁这具躯壳,而是开始以一种更隐蔽、更狡猾的方式,与宿主、与这囚笼环境,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博弈。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流逝,失去了参照,变得模糊而漫长。
不知是第几次,那幽绿的扫描仪光芒再次微微闪烁了一下。与之前不同,这次闪烁之后,一股信息流——并非语言,而是一段经过高度压缩和过滤的、冰冷的数据片段——直接投射到了夜羽的意识层面。
不是医疗官的研究数据。而是来自堡垒内部信息网络的、关于外部局势的只言片语。
【……外部通讯间歇性恢复……边缘区域低烈度冲突加剧……】
【……‘锈蚀峡谷’周边污染浓度下降37%,确认节点摧毁有效……】
【……物资补给压力持续……功绩点兑换比率上调……】
【……破风(前‘铁砧’队长),状态:深度昏迷,生命体征稳定,转入长期看护……】
最后一条信息,如同闪电般劈入了夜羽混沌的意识!
破风……还活着!生命体征稳定!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 relief 和更深沉重负罪感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用恨意筑起的堤坝!他几乎要哽咽出声,却被喉咙里干涩的剧痛和生物薄膜的禁锢死死压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哭泣般的气流声。
他还活着……这就好……这就好……
那缕一直萦绕在他感知中的、微弱的风之律动,似乎也因这信息的确认,而变得稍微清晰和稳定了一丝。仿佛昏迷中的破风,也在冥冥中感知到了这份确认。
然而,紧随其后的,是更加冰冷的现实。
长期看护……意味着破风短时间内无法恢复,更无法再为他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庇护。而他自己,依旧是隔离监牢中那个“高危污染源”,一个被持续观察和研究的“样品”。
外部局势的恶化(冲突加剧、物资压力),也意味着堡垒的秩序将更加严酷,资源将更加向“有价值”的战斗单位倾斜。像他这样的“累赘”和“风险”,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那幽绿扫描仪传递完这段信息后,便恢复了之前的漠然旋转,仿佛只是执行了一次例行的、冰冷的“信息投喂”。
但夜羽知道,这绝非偶然。这是堡垒意志(或许是恋刺的默许)的一种敲打,也是一种试探。让他了解外部情况,了解破风的现状,同时也让他明白自己的处境有多么绝望。是想看看他在这种压力下,是会彻底崩溃,还是会……加速异变?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下。
恨意再次凝聚,变得更加冰冷,更加内敛。
破风还活着,这是他黑暗中唯一的光。那么,他就必须活下去,哪怕是以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哪怕要忍受这无尽的折磨和屈辱。
体内的“活卵”似乎也感知到了宿主意志的变化。那蛰伏的、毒蛇般的意识,传递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赞赏的冰冷波动。它喜欢这种在绝境中滋生的、坚韧而扭曲的意志。这比单纯的疯狂毁灭,更有“价值”。
就在这时——
隔离牢房的金属墙壁,再次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缝隙。
这一次,进来的不是虫族医疗官。
而是一名穿着灰色制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文书官。他手里拿着一个标准的能量棒和一小袋净水,动作机械地将它们放在离夜羽不远处的、光滑的地面上。
“每日配给。” 文书官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机器。“鉴于你的状态及贡献评估,配给量按最低标准执行。”
说完,他看也不看夜羽,转身便走。
金属墙壁再次合拢。
黑暗重新降临。
地上那根灰扑扑的能量棒和那袋水,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冰冷的施舍,嘲笑着他残存的生命。
夜羽看着那点微不可察的轮廓,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饥饿和干渴如同火焰般灼烧着他的胃部和喉咙。
但他没有动。
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黑暗。
许久。
他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挪动了一下身体,伸出那只灰暗的、布满黑色脉络的右手,颤抖着,抓向了那根冰冷的能量棒。
指尖触碰到粗糙表面的瞬间,体内那颗蛰伏的“活卵”,似乎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
仿佛在说:
吃吧。
活下去。
然后……让我们看看,谁能笑到最后。